1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家和别人家不太一样。
每逢在网上看到关于重男轻女、扶弟魔式家庭的帖子,我总忍不住吐槽几句。
我想说,不是所有父母都那么偏心的,也不是每个姐姐的处境都那么凄惨。
至少我算是个幸运儿。
但老天爷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居然让我中了一个亿的彩票大奖!
我看着彩票上的双色球号码,一遍又一遍地揉揉眼睛确认开奖结果。
没错,这是一等奖。
这张彩票是我一周前心血来潮随手在路边买的,选的号码包括了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日。
没想到竟然真的中了!
一个亿的巨额奖金,扣除税费后我能到手八千万。
当时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飘飘欲仙,头脑一片空白。
我急忙从公司请了假,开车直奔家中。
我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和弟弟阳阳。
这段时间恰逢我家老房子被乡镇通知要拆迁。
父母商议过后,准备把拆迁款平分给我和弟弟一人一半。
可现在我们有了这么一大笔钱,我们完全可以盖个大别墅了!
父母辛勤一生操劳赚钱,为了我们姐弟操碎了心,如今终于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退休生活了。
我越想越兴奋,结果乐极生悲。
砰的一声!车子撞上了绿化带。
还好汽车气囊及时弹出,我受的伤不算重。
在医院经检查后,医生告诉了我父母。
我眉骨上的口子只是皮外伤,缝了两针就好。
但轻中度的脑震荡可能会引发间歇性失忆之类的症状。
我斜倚在病床上,扶着缠有纱布的脑袋。
此时我脑中还在为中奖喜悦,一时忘乎所以。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彩票,决定跟父母开个玩笑:
「叔叔阿姨,你们...是谁啊?」
我眨眨眼学着电视剧里的浮夸演技。
母亲当场泪如雨下,扶着我肩膀哽咽道:「颜颜!我是妈妈啊,你真不认识妈妈了吗?」
父亲显得比较淡定,搂着母亲肩膀劝慰道:「没事没事,医生说了,失忆是创伤正常反应。」
他转向我:「颜颜,我是你爸爸啊。你现在脑袋感觉如何,很疼还是很乱?你先别着急,爸妈叫医生给你再看看。」
说完,他扶着母亲出了病房门。
我见自己把戏演绎过了头,赶忙追上去。
「不是!爸我只是开玩...」
可我才追到门口,就发现父亲并没有带母亲去找医生,而是钻进旁边的消防楼梯间。
我很好奇,便踮着脚尖跟了上去。
「我跟你说啊,颜颜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拆迁的事就别告诉她了。」父亲说道。
母亲:「你是说,不让她知道拆迁得了多少补偿金?」
父亲:「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要用那一百二十万在省城给阳阳买套婚房做全款首付。」
「要不是你之前说漏嘴,本来是不打算让颜颜知道的。」
母亲轻轻掩住了嘴:「那会儿我太冲动了。可是你说颜颜都知道了,咱们总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偏心吧?」
父亲:「所以老天也给咱们留了个挽回余地。现在颜颜失忆了,根本就不记得这回事了,等下个月拆迁款到位,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母亲:「那我得赶快给阳阳打个电话,让他也把嘴给封严实了。」
我躲在墙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2
我叫陈颜,今年二十五岁,弟弟陈阳比我小两岁。
从小到大,无论是吃穿用度,父母都从未亏待过我,有时甚至会因为弟弟调皮捣蛋而更加偏爱我一些。
父母总说我是宝贝女儿,时常教导弟弟要保护姐姐、照顾姐姐。
可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爱,不过就是——女儿只给爱,儿子才给钱。
但是阳阳呢?
他和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们的感情是真挚的,不受父母影响的。
我坚信,面对父母如此不公平的决定,他一定不会同意这样的分配!
母亲接通了弟弟的电话,打开了免提。
果然,阳阳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爸妈,这样做不行啊。」
父亲:「有什么不行的?你姐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们是谁她都不认识。这笔钱她本就无需知情。」
母亲:「对啊阳阳,你想想看,你姐大学毕业条件那么好,现在一个月就有一万多的工资。将来嫁人后肯定不需要自己买房子。」
「但你不一样,你是男孩,没有全款房产在手,哪个女孩肯嫁给你?」
弟弟:「可是医生也说了,我姐是暂时性失忆,并非永久性。万一哪天她恢复记忆了怎么办?」
父亲:「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这种事就算她想起来,也无法百分之百确认。毕竟是脑内的事物。」
母亲:「就算她真想起来了,难道她还能跟我们撕破脸不成?说到底,我们对她已经很好了。把她养大、供她读书,就这一个女儿,我们还把她跟亲儿子一视同仁,她还嫌不够吗?」
父亲:「我们兄弟四个,她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要不是你婆婆疼她,我都不打算让她上高中。」
母亲对父亲说:「你还好意思说,你妈可真有意思,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供这个孙女读书了?」
父亲摆摆手:「行了别提这个了。阳阳,爸妈的话你可要记牢了。一会儿过来看你姐,拆迁的事绝不能提。」
弟弟那端沉默了一会:「我明白了,主要是怕真的跟姐姐闹翻。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姐夫给的彩礼,我还打算拿来装修用呢。」
「要不这样吧,万一姐姐将来真的想起来,我们就说补偿款没她想象的多,开发商反悔了,房子被低估,一共就给了十几万块,你们留着养老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果然是受过教育的,不仅脑子比父母活络,眼光和格局也远非父母可及。
母亲:「行,到时候再商量对策,万一她真想起来再说。」
我偷偷回到病床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口袋里的彩票紧紧贴着我的大腿,灼热而讽刺。
正当我一心想着如何分配钱财让家人幸福时,他们却在策划如何瞒着我家里分到拆迁款的事。
父亲的冷酷,母亲的偏心,弟弟的自私。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我一厢情愿地美化为「爱」?
我做梦也没想到,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叔叔阿姨」,代价竟然是我真正失去了父母。
不过还好,我还有钱。
半小时后,医院看我。
一家人围着我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残存的记忆」。
我乐在其中地入戏演出。
至少,我对他们的生疏和冷淡也被当成是失忆后的反应,不会轻易被怀疑有异样。
只是当母亲提出要给我更衣时,我拒绝了。
我不会让他们发现我藏有彩票的事,就如同他们决意不告知我拆迁款的事一般。
第二天,男朋友杨明赶来看我。
我早上才告诉他我出车祸的事,他立刻买了机票从外地赶回来。
3
我父母很惊讶:「颜颜,你还记得杨明?」
我连连点头:「嗯,我好像就记得杨明了。除了和他在一起的事,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杨明:「杨明,你接我出院好吗?我想先住你那里。」
杨明和我是大学同校,相识三年有余,已准备步入婚姻殿堂。
他比我大两岁,现就职于一家银行,收入稳定、家世清白,长相也算干净帅气。
更重要的是,他对我真心一片。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颜颜的。」杨明帮我拿行李,对我父母肃然作出承诺。
我跟着他上了车,一坐进去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颜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杨明紧张地搂着我。
我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说道:「杨明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说过等结婚了想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就像我和阳阳一样。因为我从小过得很幸福,想要复刻这份幸福。」
杨明愣了几秒,哑着嗓子问:「我当然记得啊!可是你不是...不是失忆了吗?」
我摇头,说我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父母竟然趁机想要永远瞒着我家里分到拆迁款的事。
杨明一怔,低声说:「你是说,家里的那一百多万拆迁款,你父母打算一分都不给你,全留给你弟弟!」
我也愣住了。我原以为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会更关心我在这件事中所受的伤害,而不只是那些钱的归属问题。
回到杨明的公寓,我借口头晕先去卧室躺下。我听到他在外面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好像是在跟他妈商量什么...
「颜颜,我有件事跟你说。」
迷迷糊糊间,杨明走了进来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颜颜,你家的那笔拆迁款,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我双手一摊:「那还能怎么办?」
那是父母的老房子,拆迁款给我还是给弟弟,由他们自己作主。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夺呢?
杨明皱着眉沉吟片刻:「颜颜啊,我知道这事我理应避嫌,但你父母这样的偏心,我们也不能白白吃亏啊。」
「我觉得,他们之所以趁你失忆这么做,还是因为拉不下面子。要不你跟他们坦白实情吧,一百多万可不是小数目,就我这套房子才不到八十平呢。」
「原本咱们打算拿了这笔钱,置换一套大的,你将来不是还想生两个宝宝么?」
我摸摸肚子。
讲实话我现在一个都不想生了。
既然没有办法真实公平地去爱孩子,没有为了体验养育子女的快乐的觉悟,要来干什么?
添堵么!
给自己,也给孩子。
「杨明,我不会去跟他们主动说的。但我会给他们机会,或暗示,我希望他们能够良心发现。但主动挑开事,撕破脸,没必要。」
爸妈偏心,弟弟自私。
但他们终究还是我的家人。
我无法做到不爱他们,只是有些东西——
再也回不去了。
但至少,我以为我还有杨明。
开放兑奖那天一大早,我让杨明请个假,医院复查。
然而他拒绝了。
「我单位有事,走不开。你也没什么难受的,要不等几天再说吧?」
这几天,我明显感觉到他心事重重,对我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
他不知道,我说是去复查,其实我是想要他陪我去兑彩票的。
但既然没空,我自己去好了。
我戴着墨镜口罩,全副武装,早早来到了彩票机构门口。工作人员办完手续后告诉我,奖金会在十个工作日内到账。
我表示奖金到账后,我会给你们机构捐款二十万。
他们的经理立刻跑出来攥着我的手,一个劲儿道谢。
这是我在网上查的流程,二十万的承诺,会促使他们用最短的时间给我安排流程。
这不仅是人性问题,也是信仰问题。一个人有福气的时候,更是要懂得感恩与回馈。
我想,今晚回去就告诉杨明,我们要好好规划下这么一大笔钱。
但我没想到,一进家门,杨明的妈妈竟然来了!
我之前见过杨明的妈妈,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
但这会儿见她上门,表情明显不对。
「我来,就跟你说几句话。」
「你先看看这个。」
杨明妈招手,让我过来茶几这边。
我看到上面摆着一张A4纸,密密麻麻,很多条款。
我:「婚前协议?」
杨明妈:「不算正式的,先跟你沟通下,觉得能接受,咱们就找个律师,重新拟定。」
我拿起协议书,一眼扫过去,眼珠子差点没惊掉了!
杨明妈一边瞧我,一边解释:「这第一条,我家出二十万块的彩礼,主要是觉得没有这个过场的话,大家脸上都没面子。但这钱既然是过场,肯定是要退还我们的。」
「杨明这套房子,做你们的婚房。婚前财产,跟你没有关系。即使发生什么意外,咱就是说,万一杨明有个三长两短,这房子也是我和他爸的,你无权继承。」
「你们两个先把婚礼办了,然后正式生活在一起。两年之内,你要怀上孩子。第一个孩子怀上三个月后,可以领结婚证。」
「如果第一胎是女孩,两年之内一定要再生第二胎。两人的婚后收入,自己赚钱管各自,女方怀孕哺乳期间的费用,可以由男方来负——」
我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
「阿姨,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杨明的意思?」
4
我实在不能理解,我和杨明自由恋爱,两家条件不能说旗鼓相当吧,但也都是工薪阶层,我家也没比他家差多少。
这样丧心病狂的婚前协议,他们是怎么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杨明妈:「陈颜,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杨明的意思,而是你爸妈的意思。」
我:「???」
杨明妈:「他们自己出尔反尔,强行偏心,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我们怎么疼惜你?我们也担心跟你们这样的家里结了亲家,将来麻烦一箩筐啊。」
我沉默了。
确实,站在杨明妈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人家也不过就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利益……
我给杨明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颜颜,我妈也是在气头上,你别急,我处理完手里的事就回来,回来我们再商量。」
我说,不用商量,我就问你,你什么意思?
杨明沉默许久:「颜颜,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争取一下属于你的利益……
你爸妈这么偏心,好事都给你弟弟,将来说不定还要靠我们养,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愿意。」
我嗯了一声:「明白了,那我回去了。」
我离开了杨明的家,发了条消息跟他说分手。
他没回。
成年人的世界,没必要太多矫情。
杨明妈说得一点没错,我爸妈都不疼惜我,难道我会指望外人理解我的难处?
可惜了,我怀揣这么一大笔钱。
我爸妈没福气,我弟没福气,杨明更没福气。
回家的路上,我找了一家打印店,让老板用软件给我排版了一份病历格式。然后我给了他二百块钱,让他帮医院的章。
「颜颜?你怎么回来了?」
我妈看我进来,先是一惊,「杨明送你回来的?」
我摇摇头:「妈,我分手了。」
我妈表情顿时呈现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复杂。
「这,怎么会?你们两个不是好好的么?」
我:「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敢告诉你们……」
我抱着我妈的肩膀,强挤出几滴眼泪。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假病历,上面写着颅内胶质瘤。
「我确诊了脑癌。」
我哭着说。
「那天车祸,就是因为我突然头晕才撞的。医生说这个是恶性的,甚至我……我失忆,也有可能是这个肿瘤导致的。」
我说,杨明看到我的报告,就提了分手,他不要我了。我现在又失忆了,想不起来很多事,也没办法去工作。
「妈,你们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没事,没事的颜颜,妈帮你想办法。」
我妈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冲着里面喊:「她爸啊!颜颜回来了!你快出来!」
5
将我安顿下来,爸妈又躲到阳台去「开小会」了。
他们可能以为我睡了,其实我在小房间的窗户上留了一道缝,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我妈:「你说颜颜这个病,能治得好么?」
我爸:「难说,我刚问了我一个神经外科的同学,这玩意儿,有的开颅一次就能去根,有的两三次。还有的直接下不来手术台,人财两空。」
我妈声音哽咽了:「真是作孽啊,我们颜颜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啊!」
我爸低头抽烟:「关键是手术费不便宜,少则十二三,多则三五十。关键是愈后情况怎么样,谁也不敢打包票。」
我妈:「那怎么办,医院再看看,再问问医生啊。」
我爸:「没用的。你就是真去了,医生说,先准备个三五十万,但手术成功概率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你是做还是不做?」
我靠着墙,听着声,心脏微微揪起。
好半天我都没听到我妈的回应,后面的话都是我爸一个人在说。
「你看我妈,去年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医药费像流水一样哗哗的。这还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可颜颜呢?」
「她还不到二十六,你说万一这个手术失败了。人要是没了,两眼一闭也算是解脱。但要是半身不遂呢,小脑萎缩呢,瘫痪,植物人,怎么办?阳阳就比她小两岁,将来咱俩都不在了,他拖着一个残疾姐姐,这辈子不都完了?」
「依我看,保守治疗吧。回头去乡下找个中医,扎几针,吃点药。听天由命吧。」
终于,我妈也停止了哽咽:「你说这个杨明,也太无情无义。本来都要谈彩礼了,一看颜颜有病,跑得比兔子都快。简直不是东西!」
我爸:「这也怪不了外人,那阳阳将来娶老婆,你也不会要个有病的呀。」
我妈:「要是能趁着她发病之前,找个人嫁了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咱家颜颜长得漂亮,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说不定还能回一笔彩礼,正好给阳阳那个新房子装修。」
我彻底心死了。
但我真不能怪爸妈,我怪我自己。
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还不明白人性是不能考验的道理?!
我突然大声尖叫,然后直接倒地,抽搐,扭曲,爬行,还做了几个臀桥!
「颜颜!」
我爸妈冲出来,大惊失色。
「颜颜!你怎么了!」
「我头疼!」
我说我头疼得不行,我快要炸了。
我抓着我爸妈的手,挤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爸,妈,医院好不好,我疼,我想活下去……」
然而,我妈只是含着眼泪给我冲了一杯奶粉,告诉我,喝点就好,喝点就能睡着了。
冲奶粉的时候,我看到她放了安眠药。
剩余59%未读立即解锁专栏,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