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看着那个男人,坐在小小的竹凳子上,笑得满脸开花。爸爸说一句话,他就跟着点点头,一副很听话的样子。眼神时不时偷偷瞄院子里扫地的姐姐,略微有点神思不属。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四十岁,在农村已经算大龄。姐姐二十五岁,足足比姐姐大了十五岁,是村里的老光棍。不出意外,这一辈子应该是要光到底,现在却有了转机,有人介绍了姐姐。
看着在院子中间扫地的姐姐,英子叹一口气。媒人前前后后拉了十几次红线,别人家一听,是一个半傻子。都摇头离开,不肯答应。
大家都是人精,娶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女人回去,不能独立照顾孩子,也不能照顾老人。管不了家,打不了工,对家庭没有帮助,还是个累赘。正常有点家底的,或者长得还过得去的,谁又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呢!
英子低下头,心里很难受。姐姐原本不是这个样子,学校里的老师都夸姐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成绩很好,考上好的高中希望很大。
那天放学,雷声震震,大雨倾盆。已经下了几天的雨,今天尤其大些。她记得爸爸说今天早点回去,给她们姐妹做蒜苗炒肉吃。配着不软不硬的白米饭,在下雨天,得是多惬意的一件事。
姐姐犹豫着说:“雨太大了,我们再等等吧,雨小点再走,现在路都看不清楚。”
她惦记家里的蒜苗炒肉,有些急躁:“这都下了几天了,也不能等到明天再回去。走吧,反正都要打湿。大夏天的,跑回去换了干衣服就是了,又不会感冒。”
两姐妹就打着形同虚设的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往家里跑去。其他很多同学都选择了等待,雨实在太大了,眼睛都睁不开。掉到山坡下,水田里是很危险的。
姐姐在雨里喊:“英子,我们要不要在张大叔的屋檐下等一等。这雨下得哗啦啦的,雷声也大,前面那段路,前年滑过坡。现在过去有点怕再遇到滑坡。”
她在雨里大声回答:“别婆婆妈妈的,前年滑坡的地方,早就修了挡土墙。你怎么胆子那么小,快走吧,跑过去转过弯就到家了。”
姐姐虽然有提议,却一直在向前,没有停下来。这条小路在坡腰间,是山体滑坡危险地段。右边是山坡,左边是十几米的一个垂直坡度。出了好几次事,一旦下雨,很少人从这里过。
她跑得飞快,姐姐追在在后面喊:“你慢点,别跑那么快,看看右边,注意安全。”
话没有说完,她就看到右边有石头混着土疙瘩滚落下来。她傻傻地站在那里,吓得发呆,忘记了闪避开。就听到后面一声尖声呼喊:“英子,跑!”
紧接着,一股大力扑来,撞在她背上,她顺着滑溜溜的山路,往前面滑出好远。听到后面一声闷哼,就再没有什么声音。
她吓得魂飞魄散,抬头看去。这次滑坡规模不算大,现在差不多已经停下来,就垮了那一小片。
她连滚带爬跑回去,从泥土里把姐姐拖出来。身上有些血迹,头上也在流血,其它地方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村里的医生帮姐姐包扎好伤口,笑呵呵地说还好命大,这次滑坡规模不大。走的时候忍了忍,还是回头说道:“别的地方都还好,主要是头有受伤。我查不出来有没有脑震荡,你医院去看看。”
当然没有去看,农村嘛,觉得看不到孩子有外伤,就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外伤始终有痊愈的时候。两个礼拜后,外伤基本就没事了。只是以前那个聪明伶俐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有按神经损伤去治疗,一直没有大的成效。都说可能治得好,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治啊,还得筹钱给她读大学呢。
等那个男人走后,英子低着头,问爸爸妈妈:“那个男人年纪大,听说脾气不大好,能不能不让姐姐嫁给他?我们自己养着姐姐吧。”
妈妈叹口气:“我们老了,肯定比她先走,养不了她一辈子。你有你的生活,不能一辈子把她带在身边,没有一个婆家会愿意接受。一个女儿已经这样,不能让另一个女儿被她拖累。”
英子的眼泪掉下来,一颗颗落在地上。溅起尘埃,在阳光下飞扬。深深的愧疚像蚂蚁一样啃噬她的心。
她脱口而出“本来就是我害了姐姐。我不嫁人,一辈子养着她,这样可以吗?”
爸爸看了她一眼:“你每天要上班,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管她,还不如让她嫁了。她又不是先天傻,生了孩子至少还有点希望。”
她无话可说,爸爸说得对。她已经让聪明伶俐的姐姐变成半傻,不能因为愧疚和后悔,去控制姐姐的生活。
只是啊,这愧疚之心,如影随形。每天夜里,梦里听闻那一声:“英子,跑!”
于是她就不停地跑,一直在跑着,停不下来。偶然回头,却见姐姐被石头砸中,头上慢慢流出血来。
她不知道,这个梦会跟着她多久。也许等到她挣了钱,把姐姐治好了;也许是看到姐姐幸福,只是姐姐嫁给那个男人,会幸福吗?如果不行,可能这个梦会跟她一辈子。
她后悔了呀,那个时候,听姐姐的话该多好呢。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无法回到从前。人啊,愧疚也好,后悔也罢。最怕的就是夜半睡不着,因为你欠了心债。
姐姐,你一定要等我赚钱治好你的病,恢复从前。否则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