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笑一笑！“每个拍照的人都喊着这句话。
可K不会笑。
当大脑下达一个指令，嘴角开始牵动，指引脸颊两边的肌肉向上延伸，让你的嘴唇构成一道向上的弧度，可能用来表达愉悦（更多时候只是一种社交的礼节，比较普及，效果不明），这就是笑。
有些笑容迷人，有些笑容普通；笑意可以到达眼底，也可能仅停留在嘴角；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或者腼腆地藏起吸烟、喝咖啡后留下的泛*痕迹；这都是笑。然而，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感情的迟钝、神经的截断，或者肌肉的麻痹，K是个天生的缺失者。
看着手机中分享出来的最新一张合照，每个人都有专属的笑容，而K，在每张照片里的表情都很相似：非常努力地去调动生产笑容的环节，但因为太过于用力却没有任何成效，像个马上就要进入抽搐状态的小丑，嘴好像找不到正确的位置而在颤抖甚至摇摆，每一个细胞也都在传达同一种感情线索——僵硬。至于眼神，肌肉的紧张状态让他的眼睛总张的很大，那仿佛受惊而抡圆的框架下是一片空白。
“真丑！”他说。很不高兴。
转过街口时，K被那个笑容吸引了。
诞生于两片形状好看的轻薄嘴唇上，下唇有一点轻微的干纹，一个增添了魅力的瑕疵，一道泛白的指引线。它们先是轻轻抿了起来。
K不自觉跟上他。
就在一瞬间，那道薄线迅速向上荡起，但那个弧度其实很轻微、柔和，鼻翼两侧的浅沟加深了一点点，抵上唇角，面颊的肌肉也微微扬起，带动整个人向上伸展。
距离缩短到5米。
他那个并不张扬的笑容只露出一点点牙齿，有一颗明显的虎牙，跳脱出规整的齿列。嘴角轻柔的弧度毫无阻碍地传递到眼角，弯弯的一点。
他的瞳孔是什么颜色、头发是直是卷、肤色是白是黑还是*，在K的眼中，这些特征隐匿了、消失了。只有他的眼角、嘴角、脸颊形成拥有完整、精密调度的舞台，有无穷变化，却每刻都呈现精准的定位，永远有正确的排列。K爱这样的精准，尤其这样的精准不是机器齿轮的契合，是天然而生动的机制，是一种他不曾理解但总会被其吸引的鲜活。
“笑容”走进街边一家招牌艳俗的简陋酒吧。K也跟了进去，尽管他从不能理解人为什么要凑进一个嘈杂的环境里交流，为了听清彼此，他们不得不提高说话的分贝，结果反而成了一个个不断贡献噪音的琐屑、低效的机器。
酒吧人不多，一只4人乐队无精打采地站在一个狭小的台子上表演，底下的客人显然也对这半死不活的表演不感兴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昏暗的光线、酒精的麻痹，人类好像短暂解除了社会性礼节的束缚，那些更隐秘的情欲、激荡的自私浮现在面目上，逐渐不加掩饰。凌乱、眩目光线规律地切割下，他们的面目变得陌生、怪诞、癫狂，像太逼真又不真实的玩偶，不断变形。在这样的视角中，他们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中，应和了群魔乱舞的想象。吸血怪物本身却察觉不到。
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在人群里的时候。直到，他笑了。
K突然陷入一种特别的焦虑中，隔着三张桌子的那个格外开怀的笑容好像掌握了他的生死，他的血液循环，他的头脑，他的情绪。在大多数人眼中，K其实一直属于乏味无趣的类型，没有明显的喜好，没有特别的憎恶，连表情都乏善可陈。总的来说，他们的判断很准确。所以，K不明白这种生理性饥渴源自何处。好像追逐万年、觊觎良久，渎神般的虔诚，让他想伸手直接抢过来、按在胸前、吞进腹中，变成自己的所有物，没法割舍与分离的占有。
盯着他，眼不错地盯着他。
“笑容”站在酒吧后巷唯一昏*的路灯下，身边那一道泛旧的绿漆门起到绝好的隔音效果，随着他大步跨出，弹回扣紧，喧嚣的流行音乐和嘈杂的人声就被关在身后，只隐约透出一点鼓点敲击声音，也像闷在保鲜膜中。路灯灯光笼罩的一小圈，有种平和安静的氛围，脏乱的小巷被藏起来。“笑容”手指里夹着一根烟，还来不及送到嘴边。
K向他走了过去。他看着K，笑，没有什么戒备，是见到陌生人的淡淡善意。而K伸出手，他吸收了这个笑容。
突然晕倒前，N眼前唯一的形象是一张男人模糊的脸。那张后来频繁浮现在脑海中的脸其实没什么突出的特点，如果没有见过两面、三面，还得仔仔细细地正面观察，根本记不住。
N自然无法回忆起那张脸上的任何特征，只是一个朦胧的画面，不清晰的轮廓放大又缩回，徘徊不去，像一段强烈的旋律敲在他大脑的神经网络中。他总是在想，那张脸跟他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是不是有关系？
他不会笑了。在晕倒过去三天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一点。当他想回应邻居礼貌的招呼时，当他点开友人转发的搞笑视频时，依然有“想笑“的自然情绪，但这一简单的生理反应总在到达面部之前被倏然掐断，像一道火焰撞上真空层，全然覆灭只发生在一瞬间。留给镜子一张突然被打断后茫然的脸。
按照他身边朋友（第一个发现他的人）的说法，他昏迷的时间很短，不超过10分钟，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到医院检查，也没有脑震荡和脏器损伤之类的问题。好像他的晕倒只是疲劳、低血糖等等常见又无足轻重原因带来的小小意外。“失笑症”（姑且这样命名发生在N身上的状况，因为查不出病因，甚至没法判定是否是一种新型的疾病，是否会传播，是否会成为时髦人士新的流行样板）仿佛是这场小意外里的残留。
N在很长时间内都不晓得如何应对这样的现状，“失笑”看起来对他的生活没有重大的影响，照常工作，照常娱乐。然而，他的失能客观存在，却不被看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