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
冬日的阳光,医院白色的床单上。
脚是车祸后受伤的,在听到腿骨“咔”的一声后,我就晕了,头摔破了,有点脑震荡,醒来后谁都不认识,成了个来自遥远星球的孩子,屋子里有一个男孩,坚毅,英武,有和鲁迅一样的硬头发,像结晶成柱的银硝,左边眉梢有个深切的断痕,这种面相预示着什么?他用无比悲悯的眼光看我,我也看着他,许久,我问,“你是谁?”他愣了一下,肯定的答,“洛阳,你哥哥。”他为什么发愣呢?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连他都不认识了吧,接着问,“我是谁?”他接着答,“长安,我妹妹。”
脚伤进展缓慢,但脑震荡更不易恢复,需要时间。其实除了人,其他我什么都记得,洛阳一直都陪着我,给我带吃的,说是以形补形,不是猪手就是羊腿,都是清炖,还说少食辛辣,有利于伤口,我反唇相讥,“你是只会炖汤吧。”说完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买来山楂,倒是我不安了,老老实实吃完他安排的一切。
他一直为我做这做那,没有声响,从来不笑,我像只雏鸟,窝在床上,等待洛阳,他是我破壳而出后认识的唯一的人,真的庆幸有他。有一晚,我梦到洛阳轻抚我的脸,喃喃说:“难道你都不记得我了吗?”而我竟想偎在他怀里,醒来后,大骂自己苟且,想什么呢,是因为脑震荡,有点“二”吗?
我为何没有其他的家人呢?洛阳说我们是孤儿,难怪他用那种悲悯的眼光看我,有时像父亲宠溺孩子般摸我的头,可他有时又无限深情的看着我却突然眼光凛冽全身一僵,又该作何解释。
直到医生嘱咐我回家且养个小半年,然后他带我回家。
疑惑
这个家,很大,很豪华,我对它力不从心,常常感觉陌生。洛阳对我很好,像哥哥也像父亲。我坐在轮椅上满屋转,发现男生痕迹很重,特别是那扇紫檀木屏风,似洛阳般沉稳,但那些金属设计,有一种说不出的张扬,让人窒息,难道我喜欢这样的风格?
骨头断层血脉几近相连时,有一种蚀心透骨的痒,有如霜露,和痛却如此紧密,搅得人彻夜难眠,隔靴搔痒固然无用,可若将硬物伸进石膏,力道稍重,就会触到伤口。我烦躁起来,穷凶极恶的摧毁脚伤,洛阳轻拥着我,下颌抵在我额前,拿一柄长鹅毛伸进石膏轻挠,有时一晚也不睡。
洛阳会背我到楼下晒太阳,在他肩上我有种记忆呼之欲出。冬阳,单薄如轻纱,一阵风就可吹散,他总站在风来的方向,拉我轻靠在他另一侧,我喜欢被他这样安放,让我宁静。
我适应着,如鱼得水,但某日一切改变了。医生说,想要快点恢复记忆,就多接触以前的生活。我在家里寻找过去,无意中发现一本日记,里面的内容让我不寒而栗,默默放下,心无分定,门却开了,洛阳咬着嘴唇,半响,拿起日记本,转身离开。我以为他不会回来,没想到,晚餐时他给我食物,鱼水不惊,难道我要装着什么也没发生吗?我无法做到,而他告诉关于我的一切,有多少是真的,我开始怀疑。
我拒绝他帮我,像惧怕瘟疫一般疏离,像孩子一样不肯掩饰自己的内心。
一连两天都如此,第三天晚上,我烫了手,洛阳慌忙推我去浸凉水,我嫌恶的甩开他,看着我红肿的手背,他担心如不及时处理,会生燎泡,终于急了,“不管怎样,先让我给你上药。”我用眼神抗拒着,他倒吸一口凉气,明白我有多嫌恶他,认真的说:“我告诉你真像,信我!”说完执起我的手,我反抗了一下,没有成功,看他擦药的样子,想起他衣不解带照顾我的日子,也罢,毕竟他没有恶意,由他摆弄手伤。
恋人
手被洛阳缠得像个襁褓,他看着我的手,良久,柔声说:“你难道已经忘得这样彻底了吗?”声音如此悲悯,像那天我梦到的,我心一惊,失掉几个节拍,“这样也好,忘了不该记得的。”他如释重负,“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他自己问自己。
“日记本,你看到了,这就算是我的意淫吧,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而你喜欢上另一个男孩,海誓山盟,‘汝若不离,吾亦不弃’,就在你们商量结婚时,你出了车祸,而他已经不会回来了,所以……”不会回来,是死去了吗?想到这里,我心一抽,他为了私欲,竟然隐瞒了我心爱人的死讯,真是可恶至极,我煞白了脸质问:“所以你就想李代桃僵吗?”
我怎会和哥哥不伦恋呢,更何况我心有所属,他却利用我的忘却来抹杀曾经,而我那样依赖,甚至——喜欢他,我泪如雨下,但又不知在伤心什么,对于爱人,我毫无记忆,对于自己,现在一切安好,我怨恨自己对记忆无力控制,绝望于自己的后知后觉,不知不觉,洛阳无法改变我强烈的悲伤,最后做出承诺,把所有事情悉数告知,等我伤好后,他就离开,老死不相往来。说到这里,我和他都停住了,他呆站着,我张着嘴巴,这样的结局,是我想要的吗,可无论如何已无法淡然相处。隐隐有些后悔,何苦相逼,这是我哥哥,唯一的亲人,更何况,他并没有对我怎样。可我到底想要什么?是真相吧,我无意伤害某人,只想要真相。
外面风雪连天,院子里那颗像《山海经》一样老的大树,失去了浓酽的绿色,蜷缩在烈烈寒风中。
手边是关于那个男孩的图片,文字,信物,眉宇间多少有些像洛阳,我一定是疯了,这分明是另一个人,嘴角含春,风骨傲然,茉莉般莹白香淡,与洛阳的沉稳内敛云泥之别。可我没有喜悲,也许,恋人之殇,已不忍触及,遗忘是最好的解药。
脚伤已好的七七八八,拆完石膏,就是洛阳离开的日子,我们都没有说话,他收拾着行李,我手里抚着鹅毛,不敢问他的去向。
东风
家里更冷清了,我黯然清理柜子里的凌乱,突然,一支狼毫脱手而出,潇湘竹笔,似能想起饱蘸笔墨的那天,一笔勾画出遒劲的八个字,天旋地转,记忆像洪水一样让我愕然。
洛逸,人如其名,风姿卓逸,我们情窦初开,彼此用情,而他特别喜欢有时代感的金属设计,帅气的他没有定性,开始,我还安慰自己,时间一久,我慌了,他哥哥洛阳成了我定期的垃圾桶,学工程的洛阳,如苍穹一般,深沉阔达,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宁,有时我们喝酒一夜都不说话,有时我一个人吱吱喳喳,为他写歪诗,画漫画,他总是一笑,那么包容。有时我也问自己,为什么要找上洛阳,也许是因为他长得极像他。我说,“作为报答,你每安慰我一次,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心愿。”他不置可否,只是说:“我这样都是为了弟弟,他让你受委屈了。”平淡的话,我却突然流泪了,为什么不是洛逸来说,为什么是他,如果洛逸能这样安慰我,我可以为他去死。
我终于撞到洛逸的背叛,我疯了一样去抓搡女孩,洛逸急得跺脚,栏在我面前,说并不认识这个女孩。我狂笑,王八蛋,当我是白痴吗?真卑鄙!洛逸伸手给了歇斯底里的我一巴掌。我绝望了,爱他这么久,还不如这一时的欢娱。我考虑和他分手,与洛阳的约会更繁密,为他煲汤,买衣物,像妻子一样照顾他,洛阳一副君子坦荡荡,照单全收,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里。
兄弟俩的母亲不期而至,这个老太太虽然在国外住了好多年,思想却很老套,说我眼带水命,祸国殃民。我心一惊,虽然夸张,却把我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想法说出来了,难道老太太道行这样深,只一眼就看得这样分明?是的,我是个恶*的女人,作为洛逸的女友,却缠上了洛阳,老太太不是个掐诀念咒的老道,只是她了解儿子,洛阳眼里的我,绝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清澈,只是弟妇而已。
老太太摊牌了,不管是洛逸还是洛阳,都不许我染指,“有人曾说,洛阳眉梢隔裂,兄弟断情,我将信将疑,现在看来,你就是那劫数,在洛逸没有发现以前,消失吧,对大家都好。”道理说得玄乎,但我的离开确如她说,对大家都好,只是,我能下这个决心吗?
惩罚
我当然不能,且不说我要报复薄情的洛逸,在内心里我早就对洛阳动情,什么时代了,难道还要相信命理先生的*话吗?
明里我答应了老太太要离开,暗中却加快了进展,而洛逸很久都没有找过我,大概早就忘了吧。
那天,就在屋里,我和洛阳用潇湘竹笔联手写下“汝若不离,吾亦不弃”,当我们对着彼此目光对视,如木接榫卯,丝丝入扣时,却听到洛逸掌心击碎水晶的声音,血不住的流,眼睛里满是哀伤,气愤。错愕间,我感觉,洛逸是爱我的,他的那些情事只是源于贪玩,但他真的清白吗?我轻摇头,现在我已不能回头,探究这些已无必要。
我和洛阳要结婚了,披上婚纱,我应该幸福啊,可为何心神不宁,化妆间里,隔壁一个女孩似曾相识,她说,洛逸和她真的并不认识,当天她是应别人之约,在那里等待。我脸色惨白,这一切为何不能“早知道”,谁又能教我“悔当初”呢。那个别人,会是谁?
台上,神父再三询问我,“愿不愿意?”突然,一个阴冷的念头闪过,我一字一顿的问洛阳:“那天,你知道他要回家,故意写那些字给他看,是吗?”他压低声音,几乎在求我:“待会再说好吗?”
我离开了,泪眼模糊,大街上川流不息,我毫不顾忌,一架车疾驰而来,有人在身后大吼,我一个踉跄,被人推倒,人事不知……终于,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因为贪慕和怨憎,所以失去真爱。
回首
我回到了小屋,这里才是我的家,屋崖崩损,斑驳苔痕重,在水坛下找到钥匙,水仙盆,珐琅瓶,珠帘一挂,旧书满架,故地重涉,竟有轮回转世之感,心下叹谓,今夕何夕,此生何生?
许久没回来,屋子却没有蛛网尘蒙,看来是有人打扫过。我拿过椅背上的外套,放在鼻下嗅,熟悉的味道,是洛阳,他搬到了这里。那个褪了色的蓝色笔记本,赫然躺在书桌上,一共89个愿望,每个都是我曾许诺给他的,而他把心愿写下,长篇累牍,要的如此多,却从不曾向我索取。可是,为何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得到我的心。
再往后翻,是一张照片,上面几个孩子,歪着脑袋……为什么是这样,我怎么了,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想起来的?我被一双臂弯擎住,“你回来了?”洛阳轻声问我,我靠在他怀里,泪悄悄的流。
那时我和洛阳在孤儿院,他还叫肖阳,被洛逸的父母收养后才改了姓,临走,他拉着爱哭的我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十五岁的大孩子?后来才知道,洛阳其实是他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
几年后,洛阳真的回来了,而我已忘了他,当他和洛逸一起出现时,我被洛逸这茉莉般的花美男吸引,他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当他想成全时,却发现洛逸伤我很深,于是他决定不再隐忍。
“可你为什么要陷害洛逸?”我不能释怀,“我没有,是他母亲不愿儿子和你在一起,她并不知道,洛逸和你在一起,只是嫉妒父亲对我的偏爱,想让我伤心,可你很喜欢他,所以我并没有拆穿,而且,你稍一受刺激就会旧病复发,我怕。”是啊,我这个奇怪的人,童年的经历,让我产生了应激,稍一刺激,就会失忆,而失忆就是我的龟壳,每次都像现在,洛阳站在原地,等我回来,如果忘却能让我快乐,他宁愿一辈子当我哥哥。
屋子里挂着一副手法稚嫩的书法,“汝若不离,吾亦不弃”,这是我十三岁时,写给洛阳的,我一直在背弃自己的誓言,却毫无知觉,一直责怪别人的无情薄幸?我偏离了记忆,但为何让洛逸承担了生命的代价?“都怪我,是我害死洛逸。”我难过着,洛阳却一脸茫然,“你说些什么,洛逸怎么会死,他被母亲压回了美国,说是……”他顿了顿,我急了:“说什么?”“说再也不准和你这个祸水联系了!”说完还夸张的大笑,我涨红了脸,追着他打,半晌累了,问他:“那你不怕这个祸水吗?”我细细摩挲他眉梢的断痕,这是孤儿院里他为了护我周全,和人打架留下的,他执起我的手:“不怕!”
心花锦重重压满枝头,何德何能,得君待我如此!恋慕与忘却,升腾又熄隐,成了我和他爱情的轮回,浮沉中,以为今生情深缘浅,只是,莫怪当时,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与君之心,有如榫卯,汝若不离,吾亦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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