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园当巷尽头,一栋老旧的二层小楼前。
一把大铁锁,将院门锁得紧紧,锁上布满青苔,显是人去楼空,已非短时。
五六个居民站在门前,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太特么臭了!和我在汶川地震现场闻到的一个味儿!”
“这屋里要没一千只死老鼠,都对不起我这鼻子!”
“阿强,你眼睛好,你扒门缝看看,里头有啥玩意儿?”
大家一边叽喳,一边以手掩鼻。
二十九、
一位小个子年轻人应声而出,扒在门上,眼睛贴着门缝往里瞧:
只见半阴半阳的院子里,荒草遍地,显是很久无人打理。
彼时无风,满园荒草静肃不动。
不大的草坪后面,是一栋二层小楼。
一楼的大门,刻着古旧的雕花纹饰,和小院大门错位相对。
一楼大门的边上,有一条青色的游廊,沿墙一溜儿梅花窗。
窗户和门,都紧闭着,屋里隐隐传出唱戏的声音。
院子里最显眼的,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这条长长的白裙晾晒在昏暗的游廊下,翩跹飞舞,衣架随着裙子的摆动,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
整个小院一派萧索。
唯有那件长长的白裙,在廊下翻飞,好似一个活物。
三十、
阿强缩回头,脸色苍白:
“你们感觉到风大不大?”
众人茫然摇头。
阿强颤抖着指门内:
“妈呀,没风,为啥那条白裙子,像条活鲤鱼一样在走廊下乱动?”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挤上前去,试图也从门缝往里瞧。
他的脑袋刚凑近门缝,突然,一股阴风狂泻而出,不禁大叫一声,捂着脸连连后退。
其他人也被这股平地而起的阴风,刮得踉跄后退。
大家捂着鼻子跌坐在地,溃不成*。
不几秒,大家表情变得呆滞,脸上毫无人色,连眼神都开始涣散起来……
阿强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棵树后,颤抖着摸出手机,抖抖索索地打:
“喂,……1,嘛?有条裙子,它看到我们了……”
:“您说清楚一点,什么裙子?”
“它是活的,能把我们吹倒……*,我们这儿有,有*……”
三十一、
警车鸣着喇叭,开进了巷子,人们纷纷躲避,驻足观看。
三十二、
“咣当!……”
几个年轻力壮的警察砸开院门,蜂拥而入。
众人合力,推开一楼厅堂的大门,一股灰尘,被推开的大门带了起来,四下弥漫。
众人纷纷掩鼻、以手扇风、咳嗽。
乱了一小会儿,众人齐唰唰往厅堂内看去,不禁全体惊呆。
有几人甚至忘记掩鼻,惊吓得张大了嘴巴。
三十三、
厅堂里,光线迷蒙,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飞蛾,在搅动着死寂的空气。
一圈儿楠木雕花太师椅,正对着大门。
太师椅中间,是一张楠木大茶桌,桌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几十个水晶茶盘,每个茶盘都堆得满满当当,有的叠着水果,有的布着糕点,就像一个热热闹闹、精心准备的茶话会现场。
只是,所有的食物,都已经腐败不堪。
光艳的苹果、鲜嫩的香蕉,统统化为一堆堆铅灰色的块垒,似乎它们经历了百年的孤独。
最中间一把雕花椅,比其他座椅高出一个椅背。
椅边一张楠木小几上,放着一只粉彩蝴蝶穿花梅瓶,瓶中插满了干枯的白玫瑰。
梅瓶边上,一台精巧的CD播放机,正在无限循环,播放女声南音《非是阮》:
“伊说是诚实君子,阮即供伊相随侍;
明婚正娶,明婚共正娶,岂不强过只处私结连理……”
昔日娇嫩的花瓣,如今变成了褐色的残渣,正一点一点,落在端坐于太师椅上的,一个人的肩膀上。
乍一入室,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此人落满残花的肩膀,看不见其他部位。
三十四、
暗沉的厅堂,此刻透进了一道黑绿色的阳光。
南音缥缈中,光线缓缓流转,正正打在太师椅上那个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已经腐烂得露出了头骨。
忙碌的蛆虫和苍蝇,在这张脸上进进出出,远远看去,好似她的面部表情不断变化、非常丰富。
她的眼睛,两个深深的大洞,正深不可测地注视着进门的人群。
她穿着和晾晒在院里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裙,只是白色已被尸液腐坏成了斑驳的杂色。
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从她的头颅倾泻而下,直垂至腰。
突然一阵阴风,从客厅平地而起,她的长裙被吹得鼓了起来,长发向两边拂去,露出已经没有了耳朵的头骨。
阴冷的风中,她衣袖轻卷,一双修长枯干的手交叉握着,紧紧捏着一张已经变成褐色的白纸。
现场死一般寂静。
人们傻望着端坐在太师椅中的女尸,竟无一人出声。
只有如诉如泣的《非是阮》,一声接着一声。
女尸俯视着大家,表情似笑非笑。
三十五、
费三儿已经从刚才的坐着,变成了站在电视前,似乎生怕漏掉一个字。
那胖哥说到紧要处,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摇了几下扇子:
“这警方啊,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离奇的命案。于是连夜研究,得出了大致结论:
首先,死者生前是一位戏曲演员,死因为服*……”
背后传来开门声,秀英回来了。
一看屋里情景,她走过来捶了费三儿一下:
“我不回来就吃不下啊?这么乖?”
费三儿没有回应。
秀英瞅向电视:
“啥节目啊?能把咱当家的勾引得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电视里,胖哥继续做总结:
“第二,她身前是一位小三,因感情纠纷不能自拔,所以走此绝路;
第三,她是此楼屋主,5年前老公车祸去世,她便一人独居,并无子嗣;
从她攥在手里的遗书分析,与她相好的那个男人,有家室,有地位,身份神秘……”
秀英也被吸引住了,搂着费三儿的腰,俩人一块儿盯着电视。
胖哥搧了几下扇子,掏出一张A4打印纸:
“我这儿,有这封遗书的复印件。我来给大伙儿念一念,顺道也分析分析:
遗书中,死者对‘那个男人’说:
‘你回来吧,让我的灵*再看看你,无论如何,我都是爱你的。
另外,你送我的珠宝,价值上千万,就让它们物归原主吧!它们就藏在你第一次来我家时,我唱南音给你听的那个地方。
你最想要的那个东西,在翡翠项链的背后……”
三十六、
福州夜景。
镜头几个旋转,落入一间宽大、讲究的办公室。
镜头从窗外往内拍摄,从陈设布置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府高级官员的办公室。
墙上一台巨大的液晶彩电,正在同步播出这档节目。
电视里,胖哥正在总结此案的“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男人不去取回价值千万的珠宝?
他找死者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女的才会寻死?
最大的一个为什么,是为什么人在屋里自杀,院子大门却是上了锁的?……”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身子前倾,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高大瘦削的背影,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三十七、
费三儿家,电视忽明忽暗。
胖哥扇子一抖:
“奇怪的是,截至目前,并未出现任何前来取回珠宝的人。
与此同时,警方把整栋楼搜了个遍,也并未找到遗书中所说的珠宝。
目前,该楼已被警方封锁,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欢迎收看《本地拍案》,我们下期再见!”
电视里音乐大起,广告出,胖哥擦汗。
三十八、
费三儿夫妇终于坐下来吃饭。
费三儿心思重重,无心茶饭,明显在盘算着什么,对秀英的唠唠叨叨,完全充耳不闻。
秀英:
“刚才去真真家了。她二胎又生了个闺女,还坐月子呢,就被她老公打了。她姐叫我去她家,帮着一块儿,把她那王八蛋老公狠狠修理了一通……”
费三儿突然抬头问秀英:
“我的刀呢?你给藏哪儿了?”
秀英一脸无可奈何,用筷子点着他:
“你这倔驴,我就知道早晚管我要那玩意儿!我怕你惹事,给收起来了。”
费三儿:
“一会儿你帮我找出来,三年了,不定积了多少灰,我得好好擦擦。”
秀英诧异:
“好好的,你拾掇它干嘛?”
费三儿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有人约了我,明天下午去福清杀猪,别的刀我使不惯。”
秀英:
“明儿不是情人节吗?咱不过啦?”
费三儿穿鞋:
“别跟着人家赶那时髦。家里有酒有肉,天天都是情人节!”
秀英急了: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干嘛去?”
费三儿开门:
“去夜市走走,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关门,走了。
秀英端着碗站起来:
“呃,呃……”
眼看门关上了,只好坐下,嘟嘟囔囔:
“这倔驴,带上我一块儿去走走要死啊!”
三十九、
*府大院办公楼前。
一个西装革履、高瘦的男人背影,出了办公大楼,往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秘书站在车前,帮他拉开车门,他坐了进去。
秘书一边鞠躬,一边询问:
“老板,明天下午省电视台的专访,我已通知他们,下午三点过来待命。具体专访时间,到时候根据您的工作时间再临时调整。您看这样行吗?”
车里那个黑乎乎的侧影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秘书鞠躬,目送专车开出大院。
镜头上摇,仰拍雄伟的*府办公楼,慢慢上升到刚刚离去的那位瘦高男人的办公室。
透过玻璃,借着室外雪亮的灯光工程,隐约可见室内情景:
巨大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是模模糊糊的三口之家,瘦高男人站在中间,很醒目。
一大堆文件边上,隐约露出一张CD,封面端坐一个抱着琵琶的古装女子。
室外一束探照灯的彩光掠过,CD封面被照得清清楚楚:《非是阮》。
四十、
年2月14日,情人节。
下午。
某高档住宅区,环境幽雅,似与外界隔绝。
宽大的套间内,回荡着快节奏的音乐。
23岁的小伙魏藻,一边跟着音乐的节拍扭摆,一边收拾自己:
照镜子、梳头、换衣服、喷古龙水……
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母后。
魏藻接手机,撒娇的语气:
“妈,不是说了吗?今晚我有事,让老魏陪你吃饭吧。我明天下午一准儿回家,再补个礼物给你!”
手机那头,一间堂皇富丽的客厅里,一个贵妇人抱着贵宾犬的背影:
“算了吧,指望你爸陪我过情人节,我还不如指望刘德华从天而降呢!你爸一年有几天在家吃晚饭,我用手指就能数过来。”
魏藻:
“一省巡抚嘛,留给老百姓的时间多了,陪夫人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魏太太:
“少跟你妈贫嘴。你老实跟你妈交代,大情人节的往外乱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有的话,一定带回来给你妈瞅瞅,得你妈满意了才算数!”
魏藻站起来,拿起桌上一束红玫瑰,在大穿衣镜前左右端详:
“太后懿旨,儿臣不敢违抗。到时候给您带一个范冰冰回来,您想不乐意都不行。”
手机传来魏母疼爱的责骂:
“藻儿,这事儿得听你妈的,狐狸精别往家带。咱魏家的媳妇儿,长相过得去就行了,主要得德行好,贤惠,聪明……”
魏藻抬腕看了一眼劳力士手表,拿起车钥匙,开门往外走去:
“知道啦母后!贤惠贤惠,保证贤一万个惠!……哦对了,你告诉老魏一声,让他交待刘秘书,往我卡里打点钱。……嗯,就这事儿,你给老魏说吧,我懒得理他,要不又唠叨我不好好复习,就知道玩儿。……好嘞妈,我挂了啊,明天见。”
手机那头:
“你爸就是少管你,你才考个雅思那么困难。这么贪玩儿,明年去美国听不懂课,我看你咋办?”
魏藻一边“好好好”,一边不耐烦地挂了手机,往高档电梯间走去。
四十一、
两个月前。
深夜11点半。
魏藻的公寓,一伙“衙内”正在开大轰趴。
刺激的音乐中,掠过快速的镜头:
几个“衙内”大笑的脸;
飞溅的香槟酒沫;
迷离闪烁的灯光;
烟雾缭绕的大麻……
几个性感妞和他们嗨在一起,大腿、丰胸、红唇、长长的卷发……各种用绳命嗨翻天的镜头。
魏藻坐在二楼的复式小厅正中,一手搂着一个妞,俯视着一楼的情景。
两个妞轮番用嘴喂他红酒。
殷红的酒水顺着脖子流下来,魏藻大笑。
醉眼迷离的魏藻,似乎突然被楼下的什么吸引住了,他不再傻笑,凝神往下看去,眼中流露出惊讶和爱慕。
四十二、
魏藻的主观镜头:
一楼,乱糟糟的狂欢百态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直发及腰的白皙美女,正和他目光相遇。
一片乱哄哄中,美女显得特别安静、干净、超凡出尘。
慢镜头中,嘈杂的音乐戛然而止,音响播出轻柔的音乐:
“Myfunnyvalentine,swe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