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马娃(小说外一篇)
□罗翔
(插图来自网络)
一
据说,马娃在部队里就入了*,退伍回乡几个月了,也没见他参加过*组织生活。
村支书找到马娃催促:“马娃,快把你的组织关系转回来,我们也好给你派点儿事,年纪轻轻的,在队伍上摸爬滚打过,还怕在村里挑担子呀?”马娃却支支吾吾地说:“咋搞的呢,不是说关系随人走的么,这些日子了,怎么就还没有走回来呀,八成是路上弄丢了,我打封信去追一追。”
不知怎么搞的,马娃的组织关系终究是没有追回来。
年底,组里改选组长,一干年轻人对马娃戏谑:“马娃,我们选你,你在部队见过大世面,年轻有为,办事有板有眼,又是*员,组织关系没追回来不打紧,只要我们认你*员马娃就得了。”从此,*员马娃就这样被年轻人喊开了,久而久之,上了年纪的人也都跟着喊“*员马娃”,“*员马娃”的。
*员马娃果真被选为了组长。那日,*员马娃在就职会上红着脸尴尬地嗫嚅:“我,我马娃其实不在*,没……没……入。”大伙儿笑得前俯后仰的,叫:“没入我们也选你,就当你已经入了!”
*员马娃一上任就带着大伙儿认真丈量田块,不留丁点儿黑田,按实有人口户头分田,好坏均匀,远近搭配,取消了“机动田”,“干部田”。为这事*员马娃得罪了几个吃村饷的干部。
田,分好了,立马就要落种。*员马娃不知从哪儿弄回了杂交玉米种子,一粒一粒鼓胀胀,*灿灿,一看就精神饱满的。*员马娃笑眯眯地对大伙儿说:“这是吨粮种子,一根杆子上能孵出两个金蛋蛋。玉米是上好的饲料,能把猪养得膘肥体壮,不愁我们的日子不红火。大家抓紧时间落种,季节一把火,千万不要耽误了!”
没几天,乡里开村组干部会议,要调整种植结构。要求每个村拿出上好的田大量种植蚕桑养蚕,村里统一规划,形成连片种植,统一管理,便于乡里乃至更上面的领导好视察。*员马娃听了乡里的领导讲话,心里就嘀咕开了,这不是瞎折腾吗?上好的田我都安排种了玉米,这可怎么办?
回到组里,他把大伙儿喊来商议:“是毁了刚冒芽的秧子栽桑树呢,还是继续种玉米?”大伙儿气鼓鼓地说:“我不毁,我不毁!就种玉米,就种玉米!”大家的意见很统一,没有一个杂音。*员马娃左瞄瞄,右瞅瞅,说:“种粮食不愁销路,卖不完的喂猪。种桑养蚕,蚕茧销不出去怎么办,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吧?再说养蚕大家也没有技术,乡里又不与农户订包销合同,我看悬着呢?可一点蚕桑也不栽恐怕也不好过关,大家再拿个主意吧?”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致决定:在村东那片鸡啄地栽桑树苗子。
一周后,村里检查蚕桑种植情况,来到马娃所在的组,支书和检查的一干人看了*员马娃组里种植的桑树苗子,一个个都乌着眼,黑着脸。支书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用中指戳着*员马娃的脸吼道:“马娃,你个狗日的,好大的胆子,竟在这块地里种了玉米,把村支部的话当耳旁风,你,你给我耕了……”在支书的督促下,*员马娃无可奈何,乖乖地牵着牛拉来了犁,走到自己的田里,把犁头按在土里,扬起牛鞭,拖长声音高喊一声:“喂,起——呔——”
*员马娃的婆娘疯来了,见*员马娃要犁田,冷不丁夺了*员马娃手里的牛绳子,勒住了牛,尔后,她的整个儿身子卧在了犁前,泪眼巴沙地骂:“马娃,砍脑壳的,败家子,你要犁田就先犁了我!”马娃剐婆娘一眼,痴痴地扶着犁把,为难巴巴地看着支书。这当儿,组里的劳力几乎都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谁要犁田,老子们跟他没完!”“哼!你们这是崽卖爷田!”支书急得直跺脚:“好啊,你奶奶的马娃,串通大家和乡里对着干,王九日的,你用软刀子割老子。你,你不听*的话,还想入*,我让你入个球!”*员马娃摊开双手说:“支书,您别恼,我这是没办法,不是我不听,是大伙儿不干,要不,我不当这个组长了,你看行不行?”
干了不到两个月组长的*员马娃“下野”了。
那年,种下的玉米却获得了大丰收。
二
*员马娃在家里闷了几天,忽一日开回一辆二手农用拖拉机,早出晚归在外面跑起了运输。不到一年,*员马娃就换了辆新车,成天儿在油田的建筑工地帮人拖预制板。不久,他把车子改装成了土吊车,既吊东西,又载货物,这下*员马娃就更忙了,连打屁的功夫都抽不出来。他干脆吃住在建筑工地。一来二去的,几个长舌妇对马娃的婆娘说悄悄话:“我说马娃屋里的,你家马娃的腰包鼓胀了,你不怕他在外面嫖风撒野?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哩!”说得马娃婆娘心里毛毛糙糙的,喉咙里也像卡了根鱼刺。她就连忙趁黑夜租一辆麻木赶到*员马娃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灯火通明,大伙儿都在加夜班。马娃婆娘看见自己的男人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奔来驰去的,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她盯着眼看*员马娃:黑瘦黑瘦的,穿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坐在拖拉机上一颠一耸的。马娃婆娘的心头一热,她就忍不住热热地喊了一声:“马娃——”。见婆娘来了,*员马娃停车跳下,“你——,你怎么来了?”婆娘扯扯*员马娃的衣服:“马娃,我来看看你,别累死累活地干,身子骨要紧,我和娃们指望你哩!”
马娃望着婆娘憨憨地笑了,说:“不要紧,来来,上车,还有车预制板拖了,我和你一块儿回家。”
婆娘上了车,坐在*员马娃的身旁。他们驱车二十余里到油田的一家建筑工地。工地上停了工,很清冷。一盏孤灯泛着昏*的光,照着巴掌大的地方。*员马娃把车停在一堆预制板旁。从预制板里冷不丁跳出一个人,细声软语地对*员马娃说:“马娃,说好了,这堆预制板用三个晚上拖完,每车给你加运费十元。”马娃爽快地点点头,“好嘞,你放心!”说着就开始操纵拖拉机,用吊杆的钩子抓住了预制板的两头,那人喊:“行了,开始启动吧!”马娃看了看预制板,说:“莫慌——,我看看!”*员马娃下车检查钩子,他把打火机打燃认真查看。兀地,*员马娃的脸刷地变了,他指着预制板的洞里喷喷然,“你们把钢管藏在里面,这是盗窃国家财产!”马娃用手抠着钢管,“老子不拖了,不干这黑心肝的事!”那人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再给你加点!”“你就是用钱捂住老子的身子也不干。”他对婆娘喊,“孩子妈,上车,咱们回!”从黑暗中又蹿出几个人,“马娃,你个狗日的吼什么?有话好说,我看你不想活了,你不拖就没有好果子你吃。这事要是张扬出去,老子们就废了你!”几个人把马娃和他的婆娘扯下车,马娃还在蹦跶,他们按住了马娃,说:“你拖不拖?”马娃扭着头瞪着那几个人吼:“你们就是把我卸成八块,我也不干犯法的事!老子在部队干过,不是糊涂人!”几个人就像拧麻花一样把马娃搓来捏去,吓得马娃的婆娘不住地尖叫。
*员马娃被那伙人折腾得半死不活了,医院里住了几天。这件事情在*员马娃的心里憋了几天,他一出院就要报案,婆娘说什么也不让他去,“这些人黑良心,你报了案,他们会对你下狠手的。”他看泪眼婆娑的婆娘一眼,“好了,好了,我不报案还不行?”他还是隐瞒了婆娘到派出所报了案。那伙人拘留了,罚了款,头头还判了刑!
不久,*员马娃在一次夜晚开车途中突然遭到袭击,被几个蒙面人打得半死,左腿也被打折了,像一具死狗丢在路旁的干沟里。幸好一个认识他的司机救了他。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
从医院回来,马娃又买了一辆大汽车,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马娃富甲一方。
三
冬季水利工地上,*员马娃丢了生意回来干活,腿跛了,马娃照样挑着大担子不歇不喘爬坡,端起铁锹把那黑黢黢的淤泥像甩麦把子,小伙子们喜欢逗马娃:“*员马娃,你头脑活络,人聪明,怎么遇到事情就劈硬柴?要是你见风转舵腿就不会跛,说不准连村长都是你的呢?”马娃端起锹甩一坨泥巴,麻着脸吼:“小狗日的们知道个啥,做人要有自己的底线。”
实际上*员马娃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劈硬柴,有时候办事像精灵的兔子。前段日子,村里刮起了一阵风,说村后的襄河里少了河神菩萨,因此连年闹水灾。总是到庄稼胖墩墩,齐刷刷逗人喜的时候,无情地灌来一河水,漫了沙滩,吞了农田,毁了庄稼,折磨得人心疼肝疼。有人就说,修庙宇,请菩萨,灵得很。听说大海都叫龙王给制服了,这小小的襄河,请菩萨来治理,易如反掌!
*员马娃的堂叔在村里很有威信,他带着村里的一些老者去找村支书。支书看着这些虔诚的人们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们。同意吧,上面又没有这方面的先例,弄不好自己挨批评;不同意吧,村里的一些人要怪自己。支书两头为难。最后,支书说:“这事我拿不准,你们只当我不知道,自己看着办吧!”
村里人就开始自发筹措修建庙宇的资金,大伙热情高,都乐意出资。*员马娃的堂叔负责登记管理钱物。马娃的婆娘去捐钱时,马娃的堂叔说:“马娃屋里的,这事就不要你操心了,等马娃回来了我找他!”*员马娃的堂叔自有他的小九九:马娃是村里的首富,他岂能像大伙一样只捐一点点。他还想叫马娃的拖拉机,汽车来拖砖,这样又可以省下一笔运费。
*员马娃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回来了,马娃的堂叔瞅准时机来到了马娃的家里,把大伙的意思告诉了他,最后说:“马娃呐,你可得给我争口气呀,把大汽车和拖拉机都开回来,我可是把大话都吹出去了哇!”*员马娃沉着脸看着堂叔:“叔哇,大汽车我承包给别人了,只有拖拉机了,再说,您说的可不是个小数目呀,我出了钱还要我无偿拖砖,这……”见马娃不表态,马娃堂叔急了,“马娃,我的大侄子,你就让村里人扇你老叔的脸?”马娃堂叔悲戚戚地,拿手扇着自己的脸,把那褶皱巴巴的脸扇得一抖一抖!*员马娃见堂叔这个难堪的样子就笑着对堂叔说:“叔,我给您长脸,您老的安排我答应,为大伙办事我豁出去了。我马上就去拖砖,钱么,我出五千,比您的安排还多一千!”马娃堂叔黑黝黝的脸裂成了一朵老花。
马娃的堂叔点钱交给马娃去拖砖。*员马娃揣着大伙儿的钱,开着他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向窑厂驰去。
四
*员马娃把堂叔给他的钱在窑厂全都开了砖票。然后,他领着窑厂的车队将砖拖到村中央的学校旁,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瓜子。却见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不住地给拉砖的司机们敬烟筛茶,校长和老师们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靥。校长和*员马娃在砖堆旁指指点点,亲亲热热,话语不断。
再说,*员马娃的堂叔和村里的一些老者在选好的庙址旁怎么也等不来*员马娃。阳婆挂在树杈上了,还不见*员马娃和他的拖拉机的影子。这时,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跑来指着*员马娃的堂叔大吼:“你,你的侄子把我们大伙儿给耍了,他把砖拖到了学校……”*员马娃的堂叔听了老者的话差点晕过去,他心急火燎地跑到学校,看到满地堆的红砖,气得跺着脚横着眼,他拖一根长棍子寻找*员马娃,破口大骂:“马娃,你个王九日的,耍老子,你个不认前晚,有人养无人教的东西,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你!”马娃堂叔见马娃正与校长讲得眉飞色舞,气咻咻地举着棍子就劈。校长见势不妙把马娃推一把,马娃便爬上砖堆。堂叔也往砖堆上猛爬,*员马娃和堂叔在砖堆里躲来藏去,把个堂叔累得口里流涎水,肚子拉风箱,实在没有力气追赶了,马娃堂叔便趴在操场的水泥兵乓球桌子上,眼窝里泡着一汪老泪。
村民们都来围住了*员马娃,纷纷要他退钱,他们压根儿没想建造学校;再说,你*员马娃站着躺着都不是个东西,竟然这样霸气,私下里和校长商量好了,连大伙儿都不告诉,不把大家当人看待,谁知道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员马娃给大伙儿解释,还赔笑脸,但大家不买账。*员马娃急了,把湿漉漉的背心脱了掼在地上,爬到砖头堆尖上居高临下,尖声吼道:“老子退给你们,但我要给你们说几句。你们一个个披星戴月,勤扒苦做为的是哪个?”
人群堆里有人讥讽*员马娃:“*员马娃,你就别猴子充人了,为哪个?为孩子,为自己一家老小!”*员马娃接过那人的话茬子:“为孩子?!说得好,你们真为自己的孩子想过吗?我们做大人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好,学习好,过得快乐。可你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自己的孩子。村里建学校动员了几年,你们一个钢镚儿都不肯出;一听说建庙宇卵子都醒了,热情高得很。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想想,这是为的啥?愚昧呀,没有文化呀!现在我们的孩子们在什么地方上课,你们今天去看看……”人们跟着校长和*员马娃一间间的教室看。校长和*员马娃趁机动员:“乡亲们,这教室大窟小眼,流脓滴水,墙皮龟裂,已经定为一级危房。同学们在教室上课,你们放心吗?我这个做校长的成天儿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让孩子们在操场上上课。下雨,就得有几个班停课……”校长几乎说不下去了。
起先,人们默不吱声,后来,就窃窃私语。
下课了,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围住了来参观的人,齐声喊:我们要上学,我们要上学!
这时,村支书来了,趁大伙心热的时候动员:“乡亲们呐,你们要建庙宇我不敢表态,这学校不修,我们愧对子孙!*员马娃是为我们大家着想啊!现在国家拨了点钱,剩余的部分大家要想法子啊!”
*员马娃说:“你们骂我,我不怪你们;你要退款,我马娃用自己的钱垫给你们,我这儿有大伙儿的账。”说完,马娃掏出账本举过头顶。人群里很静,没有谁要退款,*员马娃接着说,“襄河发水与河神毫无关系,与建庙宇也扯不上一丁点瓜葛,大家就不要迷信了。河里涨水,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襄河里的水,水质特好,国家已经开始南水北调了,据说上游的丹江水库还要加坝蓄水,到那时襄河的水精贵着呢,哪里还有水涨。”
“就你清楚,*员马娃上北京开过会哩!”众人放声大笑,连空气都活跃了,再没有人缠*员马娃退款了。
五
村里派*员马娃协助校长负责学校的基建。
*员马娃每天一大早就开着拖拉机来学校。这下,就有人说:“*员马娃有两把刷子,当上村干部了。”*员马娃说:“放你的狗屁,咱是当过兵的人,老子不要一分工资,大伙儿瞧得起,我就要把事情办好!”
*员马娃风里来雨里去在学校摸爬滚打了大半年,教学楼在村人齐心合力支持下竣工了。这天,学校举行新楼剪彩仪式。教育站把市里电视台,报社的记者都请来了。村里人像过节似的涌到学校。教育站的领导,村支书都讲了话,支书最后说:“*员马娃最先说服大家不建庙宇建学校,学校建成,*员马娃是有功之臣,下面,请*员马娃同志给大家讲几句!”*员马娃躲在人群里,好不容易被大家剔出来,被一个小伙子推上主席台。*员马娃看见摄像机,照相机都对着他,心慌意乱,想好的几句话也给忘了。他红着脸走到主席台正中,一手摸着头发,一手扯着衣服,尔后拿起桌子上的话筒,木讷讷地嗫嚅:“我,我没什么话。其实,我*员马娃还没在*,我,我想入*……”记者问:“你是*员啊,要不,大伙怎么都叫你*员马娃呢?”
*员马娃的脸刷地红了,扯着自己挽起的袖头,呐呐地嘟哝:“那,那是大伙儿和我开的玩笑哩!”众人看*员马娃那副尴尬敦厚的模样儿,腰都笑弯了。
*员马娃吼:“还有心笑,都是你们瞎整的!我,我马娃哪够入*的条件!”见记者举起照相机要对他拍照,*员马娃双手不停地摇摆着,记者的镜头怎么也对不准,忙说:“马娃同志,你把手放下来,我就随便抢个镜头。”马娃却一阵风似溜到了拖拉机旁。马娃正忙着擦拖拉机,他刚站起来。偷偷赶来的记者趁机“咔嚓——”一声,马娃慌忙说:“记者同志,别这样。”记者把照相机挎在肩头,学了马娃的腔调说:“马娃同志,已经这样了!”
不几天,市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长篇通讯——《一个普通农民的追求》,文章详细介绍了*员马娃的事迹,在文章标题的下方,还刊登了*员马娃拖一条残腿,扶着拖拉机站着的全身照片哩,照片上的马娃笑得傻乎乎的,两眼乜成了个“一”字!
当年纳新,村里*员全票通过——马娃名副其实,终于成了真正的*员。
翌年改选,*员马娃选上了主任。
至于几年后,马娃被村里的*员全票通过选为支部书记,他带领全村人打脱贫攻坚战,致富奔小康,他的那些故事只得下回分解了。
总之,马娃自始至终遵循着入*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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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儿哗啦啦 (插图来自网络) 一 离乡*府还有一大截路,老杨就叫司机回去了。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自散步。边走边看着周围的景物,感觉心情无比的轻松,什么烦恼的事儿都抛在了脑后,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馈赠。 其实,老杨不老,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但人们老杨老杨的叫惯了口,他也就默认了,觉得听起来还很亲切,即使生分的人叫一声老杨,他都觉得和那人拉近了距离。 五月的阳光有点儿辣了,他买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出了商店的门。 走在街道上,老杨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拿着几张纸,在电杆上贴着什么。他走到小男孩身边,问,小朋友,你贴的什么狗皮膏药呀?小男孩斜他一眼,你自个儿看呗!老杨拿眼看了,是一张招聘启示,上面写着: 诚招送水工一名,男,30—45岁之间,具体事宜及工资面议,有意者请与本人联系:(江小姐)。 送水工,老杨感到这个招聘启事很新鲜,就对小男孩说,小朋友,你不贴了,我应聘了。 不哩!我还要贴,我姐说要择优录用!老杨就从小男孩手里要了一张广告,说,我马上去应聘。 走不了多远,向左拐一道弯,再过一道小桥就是乡*府。老杨看见乡*府前面站了一条长龙,从桥上一直站过了马路。站队的人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骑着摩托车,有的开着手扶拖拉机。自行车,摩托车,手扶拖拉机上都歇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的,蓝色的,灰色的塑料壶子。老杨就紧走几步,一探听,都是月堤村来乡镇府取水的。 很难挤过桥,老杨索性踅回来看着手里的那张启示,按照上面的号码打过去。通了,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喂,您好!您找我吗?老杨答,江小姐,我是老杨,是来应聘的?好的,您来吧,您沿着村路一直走,拐弯后径直走到渡口,我就在渡口处等!好的。老杨就租了辆小麻木,颠颠簸簸摇摇曳曳地朝月堤村蠕去。 渡口到了,老杨下了车,喊,江小姐。江小姐看着走来的老杨说,来应聘的?老杨看江小姐一眼,是的,我的条件都符合江小姐的要求。江小姐看着老杨像是在目测,嘴里喃喃,是吗?老杨问,江小姐,你为什么要找送水工啊! 江小姐在深圳的一家公司做部门经理,回到村里才几天。她家里父亲常年有病,母亲卧床不起,弟弟上初中,是住读。爷爷倒是身体硬朗,可是七十多岁了,成天儿不在家里,管村路上的水杉树。可以说一家人老弱病残。前几天,江小姐的父亲到襄河里挑水,栽到了河里,幸亏过渡的将他救起。一家人吃水比吃油都还金贵,实在没有办法了,弟弟才给江小姐打电话,要她回家想办法。江小姐望着滔滔滚滚的河水说,老杨,你说,我们家离河就两里路,可就是没水吃!这日子越过越回头了,前几年,村里还有自来水的。老杨问,村里就没有想办法弄自来水么?听我爷爷说,村里干部不管事,他们把老百姓的集资收不起来,老百姓不是不集资,而是不相信村里的干部,所以这个事情就一直拖着。江小姐越说越激动了,你说,老百姓不相信那就换啊,要那些站着茅坑不……。江小姐大概是看老杨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觉得后面的话说得不雅观就忍住了。老杨笑了,也是的。江小姐的爷爷还是村里的……?老杨想说是村里的老*员,或者说是村里的老干部,但他也把话忍住了。江小姐补充,爱管闲事,早年在村里当过支书,他守的那片林子就是他带领村民栽的,好几任书记要卖,他就带着一些老*员睡在路旁……。嘿,老爷子是不许他们败家哩,老杨说,你爷爷还是个人物啊!江小姐说,倔老头,又不是自己的,人家要卖就卖嘛!老杨说,那怎么能行啊,崽卖爷田呐!江小姐笑了,话说远了,老杨,我们说正题,你能保证我家每天有水一百公斤,是乡里水厂的自来水。老杨连连说,能!江小姐说,你看多少钱?老杨说,钱的事先不谈,我试用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们再谈价好不好!如果满意,就要你爷爷跟我定价,你放心,江小姐,我绝不会讹诈的。江小姐看了老杨一眼,她觉得老杨是个实在人,就说,老杨,我相信你。 从明天起我就送水。老杨说着,就沿襄河跑了。 暮色苍茫,炊烟袅袅。 老杨站在襄堤上看月堤村,远远看去,汉水像一条玉带呈U字形把月堤村裹了,老杨自言自语,连月堤村都没有水吃,这还真是个笑话哩!老杨回到集镇上的时候,行人已经稀少了。他在一家水暖电器门市部买了两圈软管子,就到对门的小吃店里坐了,说,老板,给我来碗牛肉面。牛肉面很辣,老杨自言自语,来劲!吃了,老杨挎着两圈软管子,就朝乡镇府走去。乡镇府对面的桥上没有一个人了,静静地,好像不曾热闹过。倒是乡*府大院的办公楼灯火通明,窝在*府大院右角的厨房里的灯亮得晃眼,依稀还听得见说话的声音。 老杨把头上的草帽子扶了扶,就低了头从大门旁边的小铁栅门走进去。几个行人从乡*府的中心路走来了,老杨就从路边的树林里穿过去,来到东边的宿舍楼爬到了二楼。几天前,他就吩咐妻子来给他整理了房间,床铺,还带来了他换洗的衣服。老杨没有拧亮灯,就着路灯漏进来的光洗了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老杨觉得很舒服,可就是睡不着。 二 唧唧,喳喳。喳喳,唧唧。 鸟儿在屋后的林子里叫,老杨醒了,一骨碌爬起床。他有早起的习惯。 老杨走下楼在林子里转,听见前面铁栅门那儿有手扶拖拉机的响声,老杨就走上前去。果真就有几架手扶拖拉机,还有一些摩托车,都是来弄水的。可门紧闭着,有几个人用脚蹬着铁栅门,快开门!声音很粗,很响,可以肯定守门的师傅听得见,可就是没有开门。江林说,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撞了。老杨走上前去说,各位,慢点儿,我来叫。老杨就喊,师傅,快开门,我要出去了。师傅说,等一下。听得出师傅是很不情愿的,他拿了钥匙开门看着挤在门外的弄水大*,嘴里嘟哝,哎,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看一眼老杨说,早啊!出去呀!老杨说,嗯呐!门开了,大伙儿鱼贯而入,他们走到办公楼后面的水池边又嚷开了。江林骂,怎么,把水管子给锁了?狗日的,让我们吃闭门羹。他走到门卫室,说,师傅,请您把水管子开一下。师傅说,我没有钥匙哩!江林就在路边拣了一块石头,要去砸水管子。老杨拦了江林说,老哥,别费劲了,跟我去。大家看老杨和善的样子,就跟着老杨走。江林说,你是——!老杨说,我是老杨。江林驾着手扶拖拉机跟在老杨的屁股头。老杨说,大家先等一下,我上去接水管子。老杨就飞上楼。 老杨打开了卫生间和厨房的窗户,把两跟软管子分别接在了卫生间和厨房的水龙头上,再把软管子从窗口伸出去,把头伸到窗口说,老江,看见管子了吗?江林答,两根哩!长度蛮合适。老杨说,好了,我放水了。老杨就扭开了龙头。早晨的水很猛,把那绿色的软管子弹得啪啪响,就像两条蛇在卫生间和厨房里舞动着。江林说,大家站好,先来后到。江林拿着水管子,给别人灌。老杨下了楼拿着另一根水管子给来人灌。一会儿,老杨把水管子递给他身边的人,自己却跑出去了。 吵闹声把孙副书记吵醒了,他走下楼,看人们在楼下接水,就问,江林,是哪个把你们引来的? 江林说,老杨。 孙副书记在心里说,这个杨庄是怎么了,学康熙搞起微服私访来了。孙副书记说,是不是高块头。江林说,嗯!他上那儿去了?出去了,一路小跑的。孙副书记就向门口走去,他问门卫,刚才是不是看见一个大块头跑出去了?门卫指着方向说,我看见他向左边跑去了。孙副书记就在门口等。老远看见老杨一手拧着一个大塑料壶子急匆匆地走来。孙副书记喊,杨书记,你这是干什么呀?孙副书记和老杨在市里接触过几次,彼此还算熟悉。老杨回答,我在做一桩生意哩!走拢了,老杨说,孙书记,幸苦了。这些日子,孙副书记抓乡里的全面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哪里,你来了,我就轻松了。老杨啊,不是说你昨天来的吗?叫我们好等,给你接风的晚宴都准备好了,你却没有来。嘿嘿,老杨笑了,这不,临时有事给耽搁了,真不好意思。哎,孙书记,你给我弄辆摩托车。你……孙书记疑惑地看着老杨,你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啊!你就别问了,算我求你了好吧!好好好。孙副书记走了。 老杨回到楼下,见江林还在帮大家弄水,就说,老江,你快弄了水回去,这儿有我哩!老杨拿着两个大壶子,江林问,你也弄水?老杨说,昨天我接了一单生意哩,今天是第一次送水。江林说,你是不是给江小姐送水的。是呀!你就不送了,江林说,江小姐是我的隔壁,又是我们江家屋里的,她家的水我包了。老杨说,你说的不算,我们生意都谈好了,你怎能横插一杠子?江林说,我不是插杠子,我是免费。那不成,老杨不依不饶,你看,我壶子都买了,马上就给她送去,江小姐不发话,你的话就是屁话。江林说,我说你这人,住在乡*府大院,是公务员吧,还差这点苦钱?江林说着就来了气,把塑料壶子狠劲地掼在车厢里,我还没有看见你这样的人哩,我看你又不是这样的人。老杨就笑,那你就不要管了。江林和弄水的人走了,楼下安静下来。 孙副书记把摩托车骑来了,看老杨面前的两个大壶子装满了水说,给谁送去的? 你把摩托车立起来,老杨说,给江小姐,我昨天接的一单生意,从今天开始营业。老杨就把两个塑料壶子用绳子串起来。孙副书记见老杨费力地提壶子,就帮他提起来放在了摩托车上。 孙副书记说,老杨,你这样做,就等于把我们的脸都打了哩! 别别,孙书记别这么想。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大家把自己的活儿干好就得了。 孙副书记说,你这一把手来了,总要给大伙儿安排一下,讲几句话吧! 老杨踏燃了摩托车,孙书记,你看看,后面的壶子绑稳了么。 稳了,稳了!孙副书记不好埋怨老杨,杨书记——。老杨打断了孙副书记的话说,叫我老杨。 孙副书记说,老杨,你看,什么时候把大伙儿召集起来? 老杨把摩托车弄得猛吼一下忍会儿又猛吼一下,才说,下午吧。老杨就骑摩托车上了路。孙副书记看见老杨的车屁股头两个白壶子晃来晃去的,大老远的还很显眼。 三 新来的一把手要开会,大家比平常到的要早些。两点一刻上班,现在是两点钟,大家都坐在了会议室。孙副书记有点着急了,这个老杨,能不能按时赶回呀!他不停地看手机,想给老杨打电话,可是他的手机里没有存老杨的号码,整个乡镇府没有哪个有老杨的号码,除了孙副书记,也没有哪个认识老杨。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不住的向窗外看。 老杨来了,走向主席台。孙副书记说,大家欢迎杨书记。 老杨就站在主席台上,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让大家等久了。从今天起,我就和大家捆在一起了,捆多少年,我说不清楚。我这个乡*委书记也是赶鸭子上架,希望大家多帮助我,有什么事情我们集体商量着办,我就不相信什么事情我们办不成的。大家的工作嘛,依然按年头的工作计划行事,该干什么的干什么,该怎么办的怎么办,我们每个人都牵了一条线的,我就是希望大家都把手里的这根线牵紧,牵牢,千万不要牵断了。若果断了就要迅速地接起来。大家的线牵得扎实了,我这个负责全面工作的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哪根线牵不起来了,我就去帮助牵。至于中心工作嘛,大家一起上,众人拾柴火焰高。我老杨现在站在这儿,大伙儿还能听我讲几句,是瞧得起我老杨,今后,大家就叫我老杨,喊我杨书记我觉得别扭。我不比大家的本领高,既然是这样,我就不能在大家面前摆什么架子。今天,我到月堤村去了一趟,找江福生老爷子,也就是村里的老支书聊了。江老爷子对村里干部的不作为很有想法。老爷子说的一句话我感触很深,肥水沃土却养不了我们这方人呐。俗语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月堤村住在汉水边却没有水吃,姑娘不愿意嫁到村里,光棍越来越多了。和谐社会,新农村建设,脱贫攻坚只是在口头上喊得山响,行动呢?却迟迟看不见动静啊!老百姓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取水,为什么站着队都到乡*府弄水呢?这些衣食父母是对我们这些父母官有想法呀。我刚来不了解什么情况也就没有多大的发言权。我这几天的中心工作就是在乡*府大院给来弄水的群众服务,我请大家以后把院子里的几个水龙头不要上锁。不要把来弄水的群众拒之门外。一句话,我们要对得起我们胸前的*徽,我的话完了,下面请孙副书记具体给大家安排近段的工作。 会散了,老杨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对孙副书记说,老孙,把办公室张主任叫来一下。 张主任来到了老杨的办公室,有点心里忐忑,说,杨书记,您叫我! 叫我老杨。张主任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张报纸,脸就刷地红了,他看见了报纸的头版头条用黑体字写着,兴旺乡20个村都通了自来水,署的是他和马记者的名字,就知道老杨的用意了,呐呐地说,杨书记,我…… 没什么,我知道这些都是记者的功劳,我就是想要你再跟马记者联系一下,要他明天来一趟。张主任心想,老杨心里卖啥关子呢?他就给马记者打电话,喂,马记者,明天过来一趟。马记者在电话里说,又有啥好新闻了。张主任看了看老杨说,你来了就知道了的。 四 一大早,老杨就把卫生间和厨房里的两个水龙头套上了软管子,之后就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了车子的响声,他打开窗子瞧去,弄水的人已经开始陆续地走进铁栅门,都往办公室后面的水龙头那儿挤,老杨就下楼,走到大家身边说,大家分散开,跟我到后面去。一些人跟着老杨来到了后面,老杨指着从他宿舍伸出来的两条软管子说,大家就在这儿接水,我上楼去开水龙头。 老杨开了水龙头,把两个大壶子也提了下来,他对来人说,怎么今天没看见江林呀。江林昨天来了的,他家里还有水哩。一个中年汉子说,他早就到田里去了。要不是弄水,我们也到田里去了。看得出大家为弄水的事很烦心。 弄水的人稀疏了,老杨把他的两个塑料壶子接满了,刚把摩托车骑出来,张主任来了,说,老杨,马记者马上就到,您看,怎么安排? 老杨把两个塑料壶子用绳子连在一起,张主任见老杨搬得很费力,就弯腰帮忙把塑料壶子弄到了摩托车上。老杨说,就让马记者在乡*府大院里把来弄水的村民拍摄起来呀,这不也是一条新闻么?老杨说着,就踏燃了摩托车。张主任看着老杨摩托车后的两个白塑料壶子一晃一晃地走出铁栅门,心里说,这个老杨,你不是就在将我的*么?张主任刚来到铁栅门口,马记者就来了,说,张主任,今天我可是一大早赶来的呀?马记者看着摩托车,手扶拖拉机鱼贯入内就问张主任,这是怎么了。新闻啊,老杨要你来就是抢这些镜头的呀!老杨?不是说他过些日子才来的吗?怎么他已经来你们乡上任了。张主任埋怨,马记者,当时不是说好了,要你不挂我的名字的吗?这下好了,我可有好受的了。昨天一见面,老杨就把那张报纸丢在了我的面前,很显然,要拿我是问。他敢?!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马记者说着就从衣兜里揪出手机,按了,说,喂,老杨,我来了,你却走了,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欢迎我?老杨说,我的马大记者,不是有张主任接待你么?我在月堤村还有点事情呢。你屙了屎,我得给你揩屁股啊!不过,这屁股我揩不干净的还得要大记者帮忙!什么?马记者看着来弄水的人恍然大悟,狗日的老杨,你这招狠*啊!这下好了,被老杨狗日的逮住了,他还肯放我么?马记者就对张主任说,张主任,老杨把我们圈住了呢。张主任皱着眉头,我晓得哩!马记者说,走,我们去月堤村看看。 老杨从江小姐家里出来,就到路上去碰江老爷子,老远就看见江老爷子扛一把铁锹在路上走着,他就喊,江大爷,您早啊!哟,老杨,你早!江大爷,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看,村子里老像这样到乡*府去弄水多费时啊!您就没个主意么?江老爷子说,没人牵头啊。其实弄个水有啥难的呢?国家有水改资金,大伙儿也愿意集资,不够的再想点法儿,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啊!嘿嘿,老爷子,我听说村里要卖树你不同意啊!老杨,你是不知道,这帮混蛋把驳船卖了,拖拉机卖了,收割机买了,房子卖了,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可就是没有看见他们为大伙儿办一件事,最后想打树的主意,你说,我能答应他们?村里就剩下这点家产了,不为大伙儿办点正经事情我心里不甘啊。江老爷子看着一棵棵高大笔直的杉树说,这点家当要用到刀刃上哩,要是弄自来水……哎……。老杨,你说,现在有的村干部怎么就是这个样子呢? 老杨笑了,说,江老爷子,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啊! 五 孙副书记来老杨的办公室,说,月堤村的干部是得解决了,我想了,村里一时也没合适的人,你看是不是先叫人代着。老杨说,好啊,你看叫谁合适?是张主任在牵头这个村里的工作吧?老杨看着孙副书记问,他应该很了解村里的情况啊?孙副书记说,老杨,你看就要他代怎么样?行啊!反正他牵的是那条线。要不,你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张主任就成了张书记,天天泡在月堤村。 奇怪了,早晨乡*府大院出奇地静,往常的吵闹声听不见了。那些来弄水的村民呢?老杨在院子里圈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弄水的。集市上也没有一个拖壶子弄水的人。老杨纳闷了。他送水去的时候,看见江老爷子家里聚集了很多村民。江老爷子说,老杨啊,我有眼不识泰山?老杨疑惑地说,江老爷子,看您说什么话?江老爷子说,从今天起我解除了你送水的合同。老杨说,您的话不算数,还得您孙女江小姐发话,是她聘请的我。那好说,我马上给她说,不像话,哪有书记给我当送水员的道理。老杨检讨,我们的工作没干好,给您当送水员也是分内的事啊!江老爷子摆手否认,这不是你的问题嘛!你不是在跟我们想办法解决吗? 张书记来了,说,老杨,村里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打算先群众集资,剩余部分再想办法……争取三个月内把这件事情办好。老杨看了一下在场的人说,我不同意,三个月,太长了,我记得农村有句俗语说,没有码起钱办事的。我们不能一边办事一边筹钱么?张书记,我上次叫马记者来,他就没有给你出个注意?这个事情,你给我盯住他,他有办法的。你就说这件事情办不好,老杨到时候也不顾老同学的情面,照样和他急。张书记,我限你三天把这个事情敲定。 次日,张书记一大早就把送水的老杨拦住了,江老爷子不是说不要你送了么。昨日我专门到市里找了马记者,他很恼火但又无可奈何,还是给我们联系好了一家水暖电器有限公司,嘿嘿,他说今天要我们去看水管子质量,村民代表也同意了,他们一定要你去。老杨说,只要村民们满意就行了,我去不去没关系。江老爷子老远就接过了话茬,老杨,你不去我们就不放心。老杨想,也好,去市里划拨水改资金,就用它付第一批款子。 老杨见大伙儿都骑的摩托车,推出摩托车和大家一起走。 马记者在水暖电器公司门口等他们,见老杨骑着摩托车就说,杨书记,你还真是人民的公仆呀,像你这样骑着摩托车给老百姓办事的书记我还是在上个世纪见到了的哩!老杨说,到底是大记者,就是比我们有板眼,快带我们去看货吧。 哎,想不到,你老杨会抓住我的把柄不放啊。活该我吃亏。我说好了,我只负责引荐,其他的事情我不管。我也管不了。管就要管到底。老杨笑了,我丑话说到前头,我们是空手来的,指望凭你的面子给我们担保的,不过,我们也不会给你为难的,第一批资金三天就到账,我相信这点面子你还是有的。看好了货,签订好了合同,今天就给我们送货去。 一行人看了货签了合同,走出公司,老杨说,马记者,来到你的地盘了,中午饭怎么解决呀!我给你们办了事当然是你解决,再说了,你堂堂乡*委书记还不管大伙儿一顿饭么?老杨笑了,我的手臂没有马记者的长,在这儿怎么能签字哩!只好吵马记者了。马记者直摇头,今天碰到铁公鸡了,活该我倒霉。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啊! 吃了饭,老杨就对张书记说,我到市里跑拨款的事,你回去组织各组安排好劳力,挖好主水管道的沟。 挨黑的时候,老杨才回到乡里,他没有回到寝室,骑着摩托车爬上了襄堤,老杨看见了,村道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光,老杨下了堤,看见还有一些人在挖沟,见了老杨,大家都热情地喊,老杨,这么晚了还来检查呀!老杨说,不是检查,随便走走。他想找张书记问问情况,看见江老爷子还忙乎,就抢了江老爷子的铁锹说,老爷子,我来。江老爷子说,组里没给我家分任务,但我不能闲着呀。老杨铲了一锹土,说,您该闲着了。您回吧。老杨就撅着屁股挖起来。 老杨挖完后,沿着沟走,人们陆续回家了,工地上静静地,老杨觉得腰酸背疼了,刚要骑摩托车,就看见前面蠕来一个黑影,老杨看那黑影子有些熟,就喊,张书记……。张书记说,老杨,你也在。我刚要走咧。老杨说,你没有骑车呀?我把你带回去。张书记就爬上了摩托车,摩托车的亮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亮。 六 三天后划拨资金还没有到账,公司里停止了供货,马记者气咻咻地跑来找老杨。老杨老远就伸出了手,可是马记者没有握。老杨说,兄弟,你别上火。资金马上就有了。你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放心,今天你来回的车票生活都是我的,在我的管辖内,我包了。不像你小家子气。老杨是既敬烟来又筛茶,把个老马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忙完了,老杨说,我马上给你问问。昨天夜里张书记,江老爷子,江林和各组组长就在组织全村集资,今天恐怕差不多了。老杨就给张书记打电话,喂,张书记,马大记者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兴师问罪,你们的资金准备得怎么样了哇? 张书记在电话里说,要马大记者到信用社去,怎不能让马大记者用蛇皮袋子把钱背回去吧!老杨就说,你到信用社去吧!老杨想,这期资金是解决了,可还有三十万的缺口哇,到什么地方去弄这三十万。老杨的心里围绕三十万打转转。 老杨在村路上走着,瞧着路两旁高大挺拔的杉树,这是一道亮丽迷人的风光。老杨想,这是江老爷子拼着老命给村里留下的最后一点家当了,就是这次再缺钱我也不能打这个主意。江老爷子拖着锹在路边歇,看老杨来了就说,老杨,我知道你在为资金发愁哩!老杨笑了,你江老爷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工程到了这个进度,没有资金就卡壳了哇!江老爷子说,不会卡壳的,你看,这不是钱么?江老爷子用手锤着树说,我算过了,这些绰绰有余哩!老杨直摆手说,江大爷,别别,我不想当败家子哩!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谁不会想啊!老杨就和江老爷子坐在路旁。江老爷子抽口烟说,哎,想当初,月堤村红火得很呐,公分扯到一两块,在全公社没有哪个大队比得上的,分红是家家都领票子,大伙儿齐刷刷地做起了墙房子,下放的知识青年争着要来,姑娘也削尖脑袋托媒人往我们大队钻,那时啊……江老爷子捋着下巴,沉浸在往事的喜悦里。哦,老杨赶紧说,江大爷,你说那时好多下乡的知识青年也来到了这里。可不,有省城的,还有地区的县里的,乡里机关的。老杨拿手摇了江老爷子的胳膊说,江大爷,有钱了,我们马上就有钱了。老杨也顾不得江老爷子了,就骑了摩托车跑到月堤村办公室去。 一周后,月堤村共谋发展献计献策恳谈会在村礼堂召开,应邀参加的有原知识青年,从月堤村走出去的各级领导干部,公务员,大学生,开公司的老板等近两百人。老杨,江老爷子,张书记,还有江林,学校老师等负责接待,来人都收到了热情洋溢的邀请信。老杨想,大家看了马大记者炮制的邀请信不来都不行,到底是耍笔杆子的,语言诚恳,情感真挚。登记处的墙上贴着一张红榜,最上面是乡*府捐赠的5万元,写得是孙副书记的名字,老杨笑了,看看这抛砖能不能引出玉来。 红榜上的名单多起来,老杨很兴奋。张书记对他说,我看人到的差不多了,老杨,你先发言。老杨说,你说什么,你是书记,不是先就说好了,你宣读给来宾的信的吗?一听说信,老杨就拍了脑袋,哎呀,把我们的马大记者给忘了,说好了我去接他的。老杨的手机就响了,老杨打开,里面就传来了马大记者急吼吼的声音,老杨,你个狗日的,要我就把我揽到怀里,不要我了就把我推到崖里了。我跟你说,今天我可是空着手来喝酒的。老杨就说,应该的,不过看你好不好意思。你在哪,我亲自来接你还对不起你么?老杨就骑摩托车去。张书记说,用小车去。老杨说,这路像摇窝,不小心就括了小车底板,急哩,就骑摩托车。一路上老杨想,这路也该修一下了。 满脸尘土的老杨看见马记者挎着个黑色的大包在桥上徘徊,就大喊,马记者,快来。马记者听见声音,可是没有看见人,他根本没有看摩托车,摩托车停在他身边了他才看是老杨,乌着脸说,我看你像个收破乱的,你是书记,不要损害我*的光辉形象啊!老杨说,别贫嘴了,快走。走个球,看你的身上真是光灰了,把灰尘拍一拍。老杨说,顾不了这些了,他心急,踏了几次也没有把刚熄火的摩托车踏燃。马记者说,没用,我来。他把挎包递给老杨。马记者一脚来车,他驾着摩托车跑,说,怎么样?不比你老杨差吧?上了襄堤,老杨说,这路不好走哩,你小心些!马记者还没有减速,拐弯时老杨喊,慢点。来了辆小车,马记者龙头一扭,摩托车窜到了还没有埋上水管子的沟里,车架后的老杨被重重地摔出了几米。 老杨一直昏迷不醒,当时就医院。医生说,老杨脑震荡。左排骨也断了两根。 马记者说,能醒么? 医生说,这要看他的造化。 马记者哭了,老杨,你别吓我…… 老杨躺在床上闭了眼,安静地睡着了,睡得很熟。乡里的,月堤村里的很多人来看他,老杨一点儿也不知道。 医生告诉张书记和马记者,病人需要不停地呼唤,看他最关心什么,不停地跟他说,也许他就能醒来,这样的例子多得很。 张书记就和马记者轮流把月堤村通了自来水的消息放给老杨听。 摄像机里的画面很热闹,村里的人们围在水龙头旁,白哗哗的自来水溅得人满身都是。江老爷子捧着自来水,嘶哑着声音喊,老杨,你快回来呀,水儿哗啦啦,喝一喝我们的自来水,我说哩,哪有一方水土不养一方人的啊…… 老杨的嘴蠕动了一下,轻声喊,江大爷,我要喝水。猛地,老杨坐起来,问,我怎么在这里? 作者简介:罗翔,男,笔名襄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80年代末开始在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现已在《短篇小说》《福建文学等全国近百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万字。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等转载,入选多种权威年度版本,曾获《光明日报》等20多家媒体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