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玮,70后,宁夏固原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诗选刊》《诗歌月刊》《朔方》《*河文学》《诗潮》,入选《宁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选》《宁夏文化发展报告》等。出版长篇纪实文学《翻越最后一座高山:固原脱贫攻坚纪事》。
驻村
老张
这是第N次去张立仁家。我俨然成了他家的一个亲戚,不用别人介绍,我走进院子。老张在吗?老张。我喊了好几声还是没人应。我快步走到北房门台阶上,有个穿蓝校服戴眼镜的女孩把门帘掀开迎出来。
我爷没在,叔叔。女孩惊慌地回答。
她手里攥着一支圆珠笔。我看着这个身材高挑、扎了马尾辫的女孩,心想这应该是张汉平大儿子的女儿,但不知是老大还是老二。女孩有礼貌地让我进屋,随后倒了杯开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终于见到这些孩子了,我想从她们这里了解一些我非常困惑的问题。
我问,你爷爷去哪里了?去田里锄草了。你爸妈呢?去杭州打工了。你读几年级?今年刚考上高中。你们姊妹几个?三个。你是?老二。你姐姐在哪儿上学?北京化工大学。你妹妹呢?小学五年级。
我终于证实了张汉平大儿子家的情况,但几个孩子的生活情况我还是很模糊。
我又问,上次我来你二妈还在,今天咋不见?她去深圳打工了。我有些失望,她终究打工去了。我问,是一个人吗?和我二爸。那孩子呢?我爷爷看着。
我心里沉了一下,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老的老人,不容易啊!这个四川女人,放下刚两岁的儿子外出打工,她不想孩子吗?而这个两岁的小孩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照顾,她放心吗?况且,这样的老人还要种十多亩地,还要照顾三个上学的孩子,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你爸妈经常回来吗?有时候过年回来,平时不回来。他们干什么活儿?在一个橡胶厂里干活,我也不知道具体干什么。你去过他们那里吗?我去过一次,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你今年多大了?十六。在哪儿上学?隆德二中。
隆德二中在县城,离这个村子有五十多公里。农村的孩子都需要住校。
我问,你住校生活费谁供啊?我爷爷。那你姐姐和妹妹谁供?我爷爷,有时候我爸我妈寄些钱。
我想,这三个孩子真够老张一家劳心劳力了。在农村,除了看病花钱,孩子上学就是最大的花费了。
我不由自主地说,真不容易啊!
女孩听我这么说,补充道,我姐姐自己打工挣生活费,还有奖学金,现在不花我爷爷钱了。
在农村,这些留守儿童自觉性强,自理能力也强,非常懂事,令人感动和心疼。看着眼前这个腼腆的女孩,我的思绪被拉得很远。在杭州的某个工厂里,也许是在机器轰鸣的流水生产线上,两个穿着工服的异乡男女,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思乡之情被匆忙的生活节奏赶得了无踪影。也许,在夜深人静时,他们遥望故乡方向的月亮,想起往事,想起儿女,想起父母……
我问,你爸妈长时间不回家,你们想不想啊?
女孩说,小时候想,现在习惯了,想得慢了。有我爷爷在,我们都很高兴,也不想别的。
显然,在张立仁家,在孩子的心里,爷孙情比母女情更深更浓。
从张立仁家出来,遇见一个扛着锄头、戴着草帽的老人。
女孩说,我爷爷回来了。
我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心里想,难道这就是我想见而一直未能见到的神秘人物张汉平吗?说实话,张汉平在我心里是个传奇,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应该是个满脸胡茬儿、头发蓬乱花白、衣衫破旧、步履蹒跚、驼背落魄的潦倒老人。今天一见,我似乎成熟了许多,原来生命本身就是令人费解的奇迹。
张汉平一直笑呵呵的,连面对陌生人的诧异也看不出来。他把锄头从肩上优雅地拿下来,像个打高尔夫球的绅士从球场凯旋。他戴着白手套和白草帽,精神抖擞,使人很难把他和挥汗如雨的辛苦劳作场面联系起来。
我像给自己又像给张汉平说,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张汉平不慌不忙脱下一只手套,和我握了手。他的手温热、绵软,像摸在棉花上。我确定那是只没有老茧的手。
他慢腾腾地问,你是?
我是扶贫队员小王。
噢,我听儿子说过,慢待了啊!我这一天里里外外忙得不着家,别见怪!刚锄草回来,走,进屋喝茶。
张汉平的实际年龄是六十五岁,但脸上看不出来,白白净净,皱纹也少,白头发隐隐约约藏着几根。他把白衬衫束在腰间,干净利落。玻璃杯被涮了两遍,泡了些茉莉花茶,茶叶在水中上下翻飞。
老张原来是张楼村村主任,在任十多年,也算是当地的风云人物。十多年前,他第一个在县城投资创办了皮鞋厂,由大儿子、儿媳经营。但由于市场因素,加之儿子年轻缺乏管理经验,几年后工厂破产倒闭,从此债台高筑,仅贷款就欠了六十多万。这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无疑成了一场灾难。为了还债,大儿子儿媳南下打工。临走时,老张对儿子撂下狠话,还不了账别回来,家里的一切我担当,你放心闯荡挣钱。从此,张汉平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先是辞了村主任,之后又买了辆旧拖拉机,开始为别人耕地、种地、贩运,赚钱养家。这么多年,别人都想不出老张是怎么过的,他自己也不敢想过去的日子。他只能往前看,往前想。
张汉平经常为别人锄草、盖房、犁地、拉货……挣的钱全用在了抚养老大留下的三个孩子上。大儿子南下打工,留下的三个孩子都还很小。对于一个步入知天命之年的老人,独自抚养三个幼儿难以想象。老张说,近十年,他每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经常是刚给老三换了尿布,又得给老二冲奶,还要给老大操心盖被子,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晚上不敢脱衣睡觉,也睡不踏实,连做梦都在照顾孩子。他每天都要洗一大堆衣服,院子里那根坠成弧形的铁丝晾衣绳就没有空闲过。那几年二儿子在外打工,女儿在外上学,老婆去世早,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他说抓养自己的三个孩子也没这么苦心过。他还要做饭,干农活。这些都是在哄着孩子们睡觉后进行的。几个孩子稍大一些,又得上学,家中开销更大,连他的养老金搭上还是接续不上。老张只能想法挣钱,他一个人承包了村里的两个温棚,种了十亩辣椒,没白没黑地干。正午的太阳晒得他流鼻血,他用菜叶子塞住鼻孔,躺在菜地里歇缓一阵又接着干。他给自己打气,作为曾经在村民面前有威望的人,他是有尊严、有气节、有魄力、有自信的人,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让人看笑话,也不能让这个家失去顶梁柱。
日子终于一天天熬过来了,现在三个孩子都能照顾自己,二儿子也结了婚,小女儿也开始工作了,尤其大儿子在南方也有了稳定的工作。他的生活开始一点一点改变。女儿从外地给他寄来了一台洗衣机,他再不用亲手去洗几个孩子的衣服了。这几年他的困难,村上还是看在眼里,破例给他定了低保,也算是个接济。去年,老张的大孙女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也算是对他多年付出的一个安慰。但他还有三个孙子需要照看,为了给儿子减轻负担,他还得继续劳作。
一天正午,他在地里锄玉米,远在北京的大孙女打电话问他在干啥,老张告诉她自己在锄玉米,结果大孙女就在电话那头哭起来,边哭边教训他,爷爷,你都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身体,怎么就不知道享个清福?爷爷,难道你不想多活几年吗?老张听到这里,突然就伤心了,蹲在玉米地里呜呜地哭,像一头犁完田饥饿的老牛,哭声在田野里久久回荡。爷孙俩的通话被哭声代替,一直哭到手机断电才罢。自那以后,老张不论多忙,孙女打电话时都以正在睡觉或者喝茶、散步搪塞过去。
现在,老二两岁的儿子又要交给他照看了,老张说,我多难也要照看,我照看了老大的孩子就不能不照看老二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不必要的矛盾。老二两口子又南下打工去了。老张说,现在多难也没有那几年难,我能挺过来。
张兰花
早晨,李丽一起床就在家庭